青峰又被叫去办公室，他也不清楚这是这周的第几次，似乎很多，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子频繁。
班主任是他的数学老师，他是数学科代表，被时常叫去是正常的，可这一周，他被叫去大多不是为了课程事务。连班主任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老师在他面前点名批评他。“那小子怎么回事儿，物理作业一塌糊涂！”“的确，英语测试已经连续好几次不过关了！”“青峰上次的化学测试是全班倒数！”只有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一言不发，却面露焦色。她觉得青峰这孩子蛮有意思的，不想他就这样堕落。
班主任李老师也很头疼，因为青峰的数学作业也是不堪入目，像是吃醉了酒的文科生写的作业。他不是那种喜欢骂学生的老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更倾向于是引导式教育，自己只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但是此时他按压不下自己的怒火，扯开嗓子大骂：
“你再这样子下去还考什么大学！”
青峰紧闭着双唇，无助和迷茫死死缠住他，无法动弹。他瞥了一眼语文老师的座位，她正在批改作业，蹙着眉，或许是班上的作业不如意？专注着，头也没抬一下，也不知是过分专注还是漠不关心。
班主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高三不比高二，你一直是一个人很努力的孩子，但是不能在有事情让你分心了。”
一直很努力。
这句让清风感到如同有一股清泉流进了自己逼近干涸的心田。只要努力就好了。只要足够努力就好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可为什么还是这糟糕的样子，像是内分泌失调的烂文人。但是有人看到我的努力，这样的姿态不算太糟。
片刻沉默。李老师看着他，青峰低着头，看自己鞋子上的污渍。
“调整状态。”李老师认真地说。
“嗯。”
“好去吧。”李老师挥手示意他回教室。
“谢谢李老师。”面无表情压低声音，微微欠了欠身子。
从办公室出来，青峰把右手伸到自己地嘴边，在手背和手腕连接处狠狠咬了一口，牙齿嵌入肉中，却不咬破，留下一圈深深地红色牙印。他喜欢牙齿接触肌肤然后发力那一刹那的疼痛带给他的真实感，原来自己还会痛，还是活的，除了做题还能做点别的，比如回味刚才的感觉或者再来一次。
晚风吹得清爽，毕竟还只是九月份，教学楼在山上，趴在走廊的围栏上，能看到这座城市的夜景。远处的灯光模糊不清，化作斑斑点点，在静默的夜中流动盘旋。这样的夜晚是静悄悄的，对青峰而言，因为他们远离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在象牙塔里看外面的世界，只有繁华的形色，却没有一点声音。不远处的楼盘还未完全建好，每层的墙还没砌，每一层都是空荡荡的，楼层的结构清晰可见。楼顶闪着两盏指示灯，橘黄的的，同时燃气，同时熄灭。
或许不是这样。
青峰盯着这两盏灯，一开始他觉得两盏灯是同步的，但过了一会却觉得左侧的灯先熄灭，再过一会儿又看到右侧的灯先暗下去。人的感官是不可靠的。青峰这样想。或许这就是形而上吧？或许也不是。因为他并不确定形而上是什么。
“嘿，青峰。”文博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青峰赖在这儿赖到了第二节晚自习下课。
“你看这月亮多漂亮。”文博摘下眼镜，凝视着教学楼靠近正上方的一轮圆月，暗淡黑斑像是涌动的潮水。
此时青峰的思绪也在涌动着。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啊？”这是去年十二月某日甘楠给青峰发的消息，直到前几天做天体运动的题遇到一道信息题，他才知晓，那天晚上的月亮叫做超级月亮。当时青峰带着甜蜜的心情回复甘楠：“或许等我们都老了，我们还会一起看到的，月亮好美，美得像你一样。”
他们还没老，但是他们一定不会在一起了。
心中的苦水暗中翻涌。
“文博，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说？”
“她生日要到了。”
“咳哈哈哈，”文博笑了，“你还要给她送礼物吗？”
“嗯，以你的名义送给她。你是他的小学同学高中校友，这样子没什么不合适的。”
“嗯好。”文博答应了。
青峰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想要送甘楠生日礼物，他并没有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把这件事情视为理所当然。去年他送了她一本绘本，snowman，讲一个雪人在冬夜带着小男孩儿出去闲逛，然后送他回家，早上男孩儿醒来去找雪人，却只找到他的一条红色围巾。青峰觉得这个故事和儿时看的小兔子苏菲的故事某段情节很像，但他还是送给她了，因为那是全英绘本，看起来很上档次。收到那个绘本后甘楠很喜欢，孩子气地看着青峰说：
“当个小孩子多幸福！你要永远把我当作小孩子！“
青峰很少被她这样认真看着，脸红了大半，笨拙地点了点头。
想到这儿，青峰使劲甩头，可甘楠的影子挥之不去，他要克制住自己对她地感情，喜欢也好，愤怒也罢，无论是怀念还是不舍都不可以有，他清楚过分的感性是无尽深渊，会将自己的吞噬殆尽。
文博揉了揉眼睛，拍了拍青峰肩膀。
“我很同情你。”说着走回了教室。
青峰也回到了教室，他的座位靠窗，望向窗外，源一山建筑的光点不断延伸着，直到远方。他突然有一种开阔的感觉，未来将有更开阔的世界向自己走来，自己又应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渴求优秀，偶尔，有时，在他进入状态时，在他忘掉儿女情长时，比如此时。
青峰保持高效的学习状态直到第四节晚自习结束后二十分钟教学楼灯灭掉。教室里还有人打着灯继续学习，青峰暗想，比不了比不了，这些人太努力了，心中升起一丝不甘和嫉妒。
收拾东西，直接下楼，照以往，为了避免看到甘楠太尴尬，他会绕路从到教学楼另一侧的楼梯走回宿舍。可今天，他无所畏惧，他确信即便见到甘楠他也能以一种自信自然的姿态面对她。
伪装的皇帝在见到真正的皇后后总是原形毕露，纸做的宫殿再繁华，与灰烬也不过只是一把火的差距。下楼，转角，正面碰到甘楠和苏世文拉着手从教室里出来。
看到甘楠的那一刹那，青峰的心变得柔软而脆弱。他渴望甘楠向他表现出哪怕一丁点想要复合的暗示，同时他有对上次她和秦帆一共出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愿原谅也不愿面对她。
“嘿青峰。”甘楠看到了他。
空气突然凝固。下楼的人熙熙攘攘，可他的世界安静了。像是陌生人的打招呼，暗示着她的事情从此与他无关么？这算什么啊，至少骂我一句混蛋让我滚直接干脆点啊！这算什么，什么都不说，怎么猜得到你要表达的意思啊!
青峰凝固了，说不出话来。
世文夹在青峰和甘楠中间显得很尴尬，用一种近乎可怜地神情看着青峰，然后被甘楠一把拖走。娇小的个子力气倒不小，把一米七的世文拖得一路踉踉跄跄。
青峰很窝火。不知道如何发泄。他还是很介意她和秦帆的关系，很在意他们那天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青峰回宿舍后问决明，一拳打在一个人脸上会出事情吗？决明笑了，说:”干得好，打死小三！”但是紧接着，他认真地看着青峰，“可是你不会打人的，对吧。”
青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靠在门框边。
“可是我还是要去一趟。”
青峰来到了以前班级的的宿舍区，问秦帆在哪个宿舍。他的室友打开门，一反昔日的友好状态，一脸赖皮冷漠的问：“找他干什么？”
“有事。”青峰也不服软，一副冷淡无所畏惧地样子。
“什么事？”他用浴巾擦拭着湿润的头发，上身赤裸，六块腹肌突然明显显露出来。
“他在不在！？”青峰不耐烦地问，他知道那只是示威，他不会真的动手。可是秦帆这样躲着他只加重了他的怀疑，难道，他俩，真的，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青峰浑身发抖。
堵在门口的人突然撤开，像是里面有人叫他放青峰进去。
秦帆坐在下铺，看着青峰，带着歉意和担忧的神情完全没有被青峰注意到。
“我要和你聊聊。”青峰说。
“什么时候？”秦帆的声音很低，“在哪？面对面吗？”
“明天下课，我给你发短信，行吗？”青峰克制住自己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在情敌面前，一定要保持自己绝对优雅的姿态。
“嗯。”秦帆点头。
青峰向宿舍外走去，突然回过头，问：“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秦帆一脸尴尬，沉默片刻，回答：“明天再说吧。”
青峰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青峰的疑虑久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像是缠人的猫咪，但是不比猫咪温柔，更像是菟丝子，盘杂缠绕凌乱不堪。熄灯后青峰支起灯，这样的心境是无法入眠的，打开刚到的玛琳娜·茨维塔耶娃的诗集《除非朝霞有一天赶上晚霞》，忧郁的女诗人，美好的诗句。
影印本，因为原版发行量并不多，也没有再版。不影响阅读。青峰看过玛琳娜的照片，一点也看不出那是饱受生活苦难过着拮据生活的女人，整齐的短发，精致的五官，显得那样优雅美丽。百日烈焰，或带刺的吻。青峰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他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玛琳娜的一生很合适。
“我想和您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
在房间中央，
一个瓷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瓷砖上画着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台张望
雪，雪，雪，
……”
他很喜欢这首诗，全诗像是电影慢镜头缓缓在摇，每读一个字都像有一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心。美好的爱情就该是这样的吧，即便对方不爱自己，仍渴求生活在他/她的身边。他想到了甘楠。
他轻轻念起一段海涅的诗：
“我从不曾想打动你的心
我从不乞求你的爱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在轻拂着你的呼吸的所在”
世间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可是，我绝不要放弃，因为我不想背叛自己的感情，我不要背叛自己最深处地渴望！
甘楠，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不要！
如果还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子，为什么不表达自己的情感，若是为了让我死心不要我在高三这一年分心而装出来给我看，我可不答应！互相喜欢却不在一起,我……不答应啊！
他把小台灯关掉，诗集放在膝盖上，头往后仰靠住墙壁。
青峰感觉不能呼吸，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的把自己捂住，令人窒息。眼睛皱了起来，视野模糊，无声嘶吼，无声呜咽。
过了许久，青峰渐渐稳定了心情，现在他完全沉溺于悲伤中，情绪不再波动。
打开Nokia，编辑短信
“没有人问我死了几次 但是当她说再见的时候 我已经死透了”
发给了萧子熙。
随机手机振动。
“那你快去死吧！我要睡觉了！她都这样了，你还是舍不得放弃吗？”萧子熙向来不客气。
她不是那样的，我也永远不会放弃，除非，朝霞追上晚霞。
青峰还来不及思考这样单方面的坚守是否有意义，便已经被睡梦吞噬。
下课的时候青峰的心情很复杂，一天的课程塞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但是毕竟是周六了，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可以享受半日假期。除此之外，青峰还有一件挂念在心的事情，他要去确认那件事情。
青峰走在出校的路上，并没有看到甘楠和秦帆，突然觉得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他们一起出去只是偶然吧，或许两个人只是真的出去玩或者故意做出那个样子气我或者让我死心。哈哈，这种电视剧般的剧情还是不要上当的好。
“在？”青峰发了短信给秦帆。
“嗯。”
“你们那天去干嘛了？”
“你真的要听？”
青峰有不好的预感。
“嗯，我有最坏的情况的心理准备。”
青峰实在不愿有那样的心理准备，并竭尽全力地降低那件事在心中地概率估值。甘楠还是小孩子不可能的，我和她最多就是拉拉手抱一抱，都还没吻过呢，不可能的，再怎么都不可能的。真的吗，其实青峰心里没底，他一直都未曾真正地了解过甘楠。
“滚吧！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了！甘楠”
是甘楠用秦帆地手机发给青峰。
“不要一味相信这个世界给你灌输的东西！表达你内心真正地想法啊！”青峰依旧一定程度上认为甘楠在骗自己为了让自己安心学习是可能的。可是他拒绝那样，内心强烈炽热的情感能为她燃烧整个冬天，就算是抛洒高三一年，又如何？不能容忍忽略内心情感的行为，因为，那样太可惜了啊！
“我觉得你真的有臆想症”甘楠回复
第一个说他有臆想症的是萧子熙，在刚失恋青峰给萧子熙分析甘楠分手的种种动机的时候。那时萧子熙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生胡思乱想起来比女孩子更恐怖。当时青峰还没有改QQ密码，他的所有聊天记录甘楠都了如指掌，这个时候，她用萧子熙用的词来形容他。是的，她对我还有感情的吧？不然为什么会登的我账号。
“我没有！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回来吧！我不在意高三的，你不会打扰我的学习的，我会帮助你提高成绩的，我喜欢你，我不想要为了其他什么鬼的破事放弃你！我不要放弃这份感情！”青峰此时很激动又紧张。
“你知道的，如果你喜欢的女孩子有了男友，你应该离开”
“谎话！撒谎！你们根本就是在骗我！“
对面没有回复，但是青峰心乱如麻。
“欸，秦帆，给我讲讲你和你女神的故事吧。”秦帆有一个爱慕的女孩子，这是甘楠在高二期末后的补课时期告诉他的，她因为告诉了全班人而和秦帆闹了矛盾，秦帆生气打了甘楠的手，甘楠也记下了仇，当时青峰还去协调了他俩的关系。
“我女神就是甘楠啊。”
青峰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谁发给他的了。
“不不不，你以前那一个“
“没有啊，我女神一直都是甘楠
你那么优秀 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不会有更好的了，在我心里甘楠最好了。你把我世界里的最美好的东西抢走了，抢走了，抢走了，永远都不还我。我的世界没有光了，我的世界没有月亮没有太阳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心如死灰。像是溺水又后被鲨鱼吞噬，像是死亡后又被鞭尸。
青峰路过一家理发店。
走了进去。
“理发吗？”
“嗯。”
“怎么剪？”
“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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