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晓家,左却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坐在床头,左手握着母亲的照片,右手举在半空中,神情呆滞,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妈,我今天打了左亦。”
这个时候,左亦也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他拿过床头柜上的相框,盯着小时候的左却和左亦看了良久。
外卖送到的时候,云晓敲门叫左却吃饭,但没有回应,心一急便准备强闯,可没想到门根本就没锁,云晓一下子栽了进去,她才知道左却睡着了。
云晓掀起被子替她盖上,无意瞥见左却手中的照片,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照片很老,已磨损了不少,不知过了多少年头。云晓看过照片里的人,又看了眼左却,觉得两个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再去回忆葛秀华的脸,她心中便猜测:难道……这位才是左却的母亲?
不知何时,狸猫也出现在云晓身后,他拿过照片,和左却比对了一番,心里的想法和云晓一致。
为了避免照片被睡着了的左却不小心压损,狸猫把照片放在了书桌上,之后便和云晓悄悄离开了房间,将饭菜从外卖盒中盛出,准备等左却醒了再放进微波炉热一热。
两个人吃完饭,收拾干净了,十分默契地坐在沙发上,开始谈论那张老照片。
云晓:“现在我脑子里有个非常奇怪的想法。”
狸猫:“我们应该是在想同一件事情。”
云晓:“照片?”
狸猫:“照片。”
云晓蹙着眉头,不可置信地说:“不会真是左却的亲生母亲吧?也许,是姨妈之类的?”
狸猫很快就推翻了她的想法:“除非这个‘姨妈’和我妈一样,不然谁没事抱着‘姨妈’的照片睡觉啊?”
云晓虽然还是不信,但她开始从葛秀华身上找端倪:“难怪我一直觉得在医院见到的那位,跟左却特别生分,完全没有一家人的感觉,但左却跟左亦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我那时候也就没有多想,现在想来,确实怪异……”
狸猫也开始从左却说过的话里找证据:“左却说过,左亦小的时候,基本上是她照顾的,给小孩子喂饭这种事情一般父母都会亲力亲为,可左亦的饭却是左却喂的……而且姐弟俩还分开了好多年……刚上大学就跳崖……”
云晓:“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后妈虐待左却,左却才寻短见的!看来,她真的没有特殊能力,只是碰巧被羽宝救了回来……”
直到此时,狸猫才恍然明白,当初左却落水为何不呼救,不仅是因为她不喜欢依赖别人,更是因为求助如果有用,她也不至于被逼无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挣扎只是因为不想死在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方,不想给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之后不再轻生也只是负大羽宝所托照顾九子,如蜜橘所愿继续存活于世罢了。左却还活着,可她并非为自己而活,不然,她不会明知对方要害自己还说出“放了他们”这种话,也不会明知自己会被人杀死还不当回事儿,反而是云晓和狸猫心急如焚。
就在狸猫和云晓讨论照片的时候,睡梦中的左却一如既往地来到了画境。自第一次误入画境,画境里的时光迄今已将近两年,境中的一切均未变化。
今日便是左却正式拜入白月峰习术法的日子,不过珞金岭主教左却习字教了大半年,期间与左却产生了深厚的师徒情谊,因为左却和弥珂轮流着给他顺胡须,所以现在舍不得放她走,特地来找白月峰主讨人。
“这疗愈之术境中多数人通晓,我就不用说了,既然我会,那由我来教这丫头也未尝不可!”珞金捋着胡须挺着胸,似乎成竹在胸。
白月显然不同意:“依本峰主看,珞岭主还是回千守殿去吧!听闻贵殿近日求教的弟子众多,岭主又何必执着于左却一人呢?”
“我……我不管!我今天非要把这丫头带回千守殿!”珞金拉过左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白月小声道:“真是个蛮横无理的倔老头!”
珞金指着白月大声呵斥,唾沫横飞:“别以为我听不见,你这个坏女人!小弥珂就是被你教坏了!”
白月一听对方喊她“坏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很快便拉开了距离,准备大干一架。
左却见这架势不妙,赶紧走到两位师父中间斡旋:“不如两位师父一同指导我,可好?”
白月道:“那倔老头适才出口不逊说本峰主是坏女人,如此无德,怎能继续教你?”说罢准备动笔。
弥珂也跟着凑热闹,跑到珞金跟前,道:“对啊对啊!弥珂才不坏呢!”一边说着一边搅乱了珞金的白胡须。
珞金抬起笔就要抽她,斥道:“你个小坏蛋!”
弥珂一边跑开一边对着白月喊道:“师父,快打他!”
于是,左却劝架无效,珞金与白月依然打了起来,而画境的另一边,赤火与玄水也开战了。空中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左却轻叩弥珂的脑门,道:“还说你不坏!”
弥珂捂着脑门喊冤:“人家是看你不开心嘛!”
左却摸摸她的额头,笑道:“多谢你啦!”
说完她便走到岩边,眺望着画境里的山水花树,这样魅人的景色竟有大半是假的,可偏偏又真切得很,不说别处,单说脚下的地便是如此的厚实,厚实得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珞金岭主与白月峰主战到天黑,仍未分出胜负,但两人皆不肯罢休。左却独自来到珞金岭南的夫子树下,坐在树下背靠树干,倚着这棵树总觉着十分亲切,就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不舍离去。她曾问过珞金师父,这棵树的来历,珞金说,夫子树和墨池是画境的秘密,只有境尊知晓它们的来历。既是秘密,身为外来者的她也就不好追问了。
左却在夫子树下歇了半个时辰,弥珂便来寻她了。
“你果然在此!”弥珂在左却身侧席地而坐,顺势靠在夫子树上,抬头望着夫子树茂密的树叶,“我也喜欢这里,我还盼着,有朝一日成为夫子的孩子,在夫子的怀里入睡……”
左却转过头望着她,问:“想念娘亲了吗?”
弥珂仍望着树叶,答道:“嗯。”须臾,她又开口道,“如愿说世间万物都是有娘亲的,我也是娘亲生下来的,可师父和师尊都说我没有娘亲,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左却在心里默默地说:也许师父和如愿都没骗你,你娘亲生下你却又离你而去,若真是如此,那不如不辨真假。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左却取出笔,隔空作画,不消片刻,夜空中散开了璀璨的花火。
弥珂起身,激动得一个劲地拍手,道:“哇!好漂亮啊!左却,你真厉害!”她一蹦一跳的,惹得夫子树也跟着婆娑摇曳。
左却望着弥珂的身影心道:这还不到两年,她居然长高了不少,难道是我坐在地上的缘故?
转瞬,左却又将目光转向空中的花火,心中感慨:这血墨虽为红色,画出来的东西却遵循自然色,真是妙哉!不然这烟花估计都是血红色的。
花火散尽,伫立在窗边的青子衿慢悠悠地坐回榻上,她面色苍白,仿佛染病已久,不似左却初来时那般容光焕发。即便如此,她依然执起笔,行云流水般在空中飞舞,塌侧的屏风上显出画来,可才显出一角子衿便忍不住呕了一大口血。
白月甫推门进来,便看见屏风上染了血迹,还未来得及消去,怒斥:“你不要命了?!”她一边斥责子衿一边快速往床榻方向走去。
子衿气息微弱,道:“师父,弟子尚无余力,有劳师父替弟子拂去那污秽。”
白月手一挥,连笔影都没看见,屏风上的血迹便消失无影了。她自然知晓,这一块屏风是子衿托如愿从别处寻来,并不是普通的屏风,而是闻名天下的“知未”。传闻,“知未在手再无未知”,如此一来,子衿便可毫无差错地推演未来。
子衿自小便跟随白月行走天下救人医病,画境现世后,“女神医”白月受毕不遇所邀进入画境广传医术,子衿便顺理成章成了白月座下的首席弟子,之后便不再唤她“白姑姑”,改口叫“师父”了。子衿虽是白月从河边捡来的,但白月并不知晓其身世,不过,子衿与生俱来的推演之能她是知道的。十六岁之前,子衿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天赋解开身世之谜,然而十六岁那年,紫阳师叔的大弟子——丙辰的爹娘来境里看儿子,她亲眼瞧见丙辰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那时她才生出寻爹娘的念头,三番五次强行运转灵力推演未来,久而久之遭受的反噬愈来愈严重,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白月在榻上坐下,扳正子衿的身子,为其疗伤,疗伤之余,还渡了些灵力给子衿。
待子衿脸色好些了,白月才收手起身,道:“当年,我费了多少年月才将你身上的毒及寒气尽数除去,如今你不珍惜我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命,如何对得起我这数十年对你的付出?”
青子衿起身跪在地上,道:“弟子深知对不住师父,恐怕不能陪伴师父颐养天年,还望师父成全弟子的一片执念。”
白月将子衿扶起,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白姑姑’,你与珂儿都是我捡回来的,为何你不学学珂儿,偶尔示弱跟我撒撒娇?”
子衿答道:“师恩如天,弟子理应为师父排忧解难,断不会给师父添麻烦。”
白月道:“那为师便收了你的术笔,如此我也不必挂心你的身子,日日往你这来替你疗伤了。子衿,寻亲并非易事,切莫心急,来日方长,待你痊愈,我再将笔还你。”
不等子衿回答,白月便离开了。
白月离开不久,左却和弥珂归来,换了身白月峰的服饰,除却头饰,身上无一处不是白色,仿佛出淤泥而不染之莲。稍稍打扮了一番,两人才相约来到子衿屋外,可不知是谁竟在屋外设了一道结界,害两人白白撞了一回,撞得弥珂头晕目眩的,连人都看不见了。
“左却?你在何处?我看不见你了。”弥珂说了几句,然无人回应,待她站定,环顾一周,还是不见左却身影,“撞道结界也能消失?”
正如弥珂所言,左却撞了白月设下的结界,直接被弹醒了,她抬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额头,突然意识到手里的照片不见了,急得掀开被子起来,确认是否掉在地上了或是否落在床上,各处都找了一遍仍无果,她神情低落,呆呆的失了动作,正当放弃寻找之时,却瞥见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就在书桌上,她激动地拿起照片,紧紧捏在手里,生怕再弄丢了。
冷静下来之后,左却才想起云晓和游天还在家里,恐怕正在担心自己,她便起身,将照片放回练习簿中,再将练习簿置于两本书之间,然后才走出房间。
云晓和狸猫分别坐在沙发的一个角,闭着眼睛,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仿佛在坐禅,连左却出来他们都不知道。
左却捡起一边的毯子给云晓盖上,云晓即刻睁开了眼睛,惊讶地问:“你终于醒啦?”
狸猫听到声音也睁开了眼睛:“我去帮你热饭。”
左却莞尔:“你还有伤,我自己来吧。今天陪我去医院,你们也累了,不如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云晓:“我不累。”
狸猫:“我也不累。”
他们二人都知道,与心疲相比,身累不值一提。
既然他们执意留在大厅,左却也不坚持说服他们回房歇息,转了身去准备迟到的午饭,狸猫跟着起身,来到厨房,告诉左却饭菜在哪。左却将饭菜一一热好,独自坐在餐桌前用餐,不过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进厨房收拾了。
收拾完,左却又准备回房间去,突然被云晓从身后环住了脖子,云晓靠在左却的后背,说:“别忘了,你还有我们。就算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与你背道而驰,我们也会一如既往陪在你身边。”
左却:“你是在说照片的事情吗?”
云晓惊讶地直起身:“你怎么知道?!”
左却:“醒来,照片不在手中却在桌上,我当然知道。”
云晓:“那她,究竟是谁?”
左却神色黯然:“……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云晓:“是你妈妈?”
左却没有出声,稍稍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补充一句:“但她,已经过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云晓大吃一惊,她和狸猫本来只是猜测左却父母离异,母亲不知所踪,所以她自幼和继母一起生活,处处被为难,这才想不开去诗人崖了断自己。谁曾想,左却的生母竟已不在人世……
左却察觉到云晓肢体僵硬,便开口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我已经习惯了,你不必如此。”
原本该由云晓来安慰左却的,没想到却反被左却安慰了,云晓心头压着一口闷气,把左却环得更紧了:“你妈妈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现在有我们陪着你,她一定很开心的。”
左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会吗?”
云晓:“肯定会的!”
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狸猫也附和着:“你不是也说‘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妈妈看到你过得开心,她自然舒心。我们来日方长,不要被一些小事迷住了眼,误了当下的良人美酒。”
左却不解:“良人美酒?”
云晓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他是‘良人’,和你一起共饮生活这杯‘美酒’。”
左却嘴角上扬,缓缓吐出一句:“你们都是我的‘良人’。”虽是玩笑,却无比真挚,“此一生,与你们相遇便是我活着最大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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