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枫眼中怒火如炽,死死地盯着杨行密,杨行密面无表情,转头对还跪在地上的王忠良道:“我刚才阻止你断手不是要饶你,而是惩戒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徐竞坤罪无可恕,必须先受处罚。现在轮到你了,动手吧。”
王忠良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他用颤抖的手重新捡起那把匕首,将它高高举起。南秀枫突然道:“慢着。”杨行密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阴沉着脸对南秀枫道:“你还想替他求情?”
苏怀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深沉如水,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胡秀林和南秀枫虽然见面不久,却非常喜欢这个善良聪敏又医术高超的小师弟,见他还在不依不饶,连忙道:“师弟,你心地仁慈,做师哥的深为佩服。不过杨将军素来治军极严,绝不徇私枉法。前不久将军的大儿子杨渥在赌坊里赌输了钱,一气之下让人把赌坊砸了个稀巴烂,被将军重重打了八十军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养伤呢。”
苏怀剑的三弟子李秀梁一向沉默寡言,极少说话,此时也插言解释道:“杨将军当时就说,你爱赌钱我不怪你,但是既然赌了就要愿赌服输。没本事赌赢别人,只知道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不但行为无耻,还触犯了不可扰民的军规,不打不足以平民愤,不打不足以让你长记性。”
南秀枫沉默了一会,抱拳道:“将军治军严格,南秀枫极为佩服。我无力也无意阻拦将军执法,不过我想请问一件事。”杨行密道:“何事?”南秀枫道:“是不是王忠良斩断左手便算惩罚过了,之后不管如何,他的事情便可以既往不咎?”杨行密道:“那是当然。”南秀枫道:“好,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将军能否答应?”杨行密心中奇怪,问道:“你说说看。”南秀枫道:“王忠良的手由我来断。”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众人全都惊讶无比,没想到南秀枫刚才还在不断为王忠良和徐竞坤求情,突然间他竟然要亲手将王忠良的左手斩断,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忠良以为南秀枫是在嘲讽他自己不敢动手,将匕首一挺,道:“南兄弟,姓王的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绝对不是脓包,不用你帮忙,我的手自己会砍。”不等南秀枫回答,他手起刀落,狠狠往左手手腕上砍去。
没想到突然间手上一轻,匕首已经被南秀枫夹手夺过,王忠良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左手已经被南秀枫切了下来。王忠良大叫一声,眼睛看着南秀枫,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南秀枫从话里掏出一枚丸药,塞进王忠良嘴里,沉声道:“快快吞下。”王忠良心中迷茫,将丸药咽了下去。南秀枫又从八仙桌上拿起一杯茶让他服下,哗啦一声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扫落到地上,右手一提王忠良的衣襟,将他平放在八仙桌上,此时王忠良已经双眼迷离,浑身瘫软,一动不动地任由南秀枫摆布。
南秀枫叫道:“轻尘,过来帮忙。”李轻尘答应一声,连忙上前,在南秀枫的指点下用牛皮筋将王忠良的手腕上部扎住阻止血液继续流淌,再用清水洗涤王忠良断手和断腕上的血迹。
此时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瓷瓶,南秀枫从各个瓶里挑出或多或少的药粉、药水、药膏之类,涂抹在王忠良的手腕断面上。他让李轻尘帮忙将断手和断腕对在一起,右手拇指食指拈着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上面还穿着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将伤口密密匝匝地缝合了一圈。又在缝合处涂上药膏,最外层裹上一层厚厚的石膏。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旁观诸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南秀枫,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断手还能重新接续?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众人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医术。可是若非如此,南秀枫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呢?
南秀枫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见众人全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从一部古书上学到的古法,自己又做了一些改良,之前只在八条狗和十只猴子身上尝试过,今天还是头一次为人接续断肢。王大哥的左手想要完全复原恐怕很难,但若是恢复得好的话,只要不干重活,应该可以行动如常。”
杨行密长叹一声,道:“南兄弟年纪轻轻,想不到医术竟然如此神乎其技。古时关云长被毒箭所伤,华佗刮骨疗毒已经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南兄弟今天接骨续肌,令断手重生,手段比华佗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实在令我大开眼界,佩服之至。”
胡秀林搂住南秀枫的肩膀,右手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大笑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你这小小的脑袋瓜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连这种事情你都做得出来。将来谁要是在战场上断了手脚,只要找你接上就好,那还怕什么上阵打仗啊,只要脑袋没被砍掉,就啥都不用担心啦!哈哈。”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李秀梁好奇问道:“师弟,刚才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帮王忠良切断手腕?”
南秀枫被胡秀林打得龇牙咧嘴,心中哭笑不得,见李秀梁这么询问,当即拇指一翘,道:“三师哥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刚才之所以要自己动手,只因我要保证下刀时尽量将骨骼,肌肉、血管以及神经的损伤降至最低,这样无论是接续还是恢复起来效果都会好很多。若是任由王大哥随意砍断,那就极为麻烦了。”
南秀枫又对胡秀林道:“这筋骨接续之法要求极为苛刻,一是伤口处不能太乱,尤其是血管和神经不能损伤太多;二是必须在受伤之后立即施治,若是慢了一时三刻,断手离体太久,就算接续上了也是无用,终究还是会枯萎脱落;三是受伤者必须体质强健,而且要有极为强烈的求生意识,否则即便是前面两个条件都能满足,接续的效果依然不会太好。”
胡秀林听他这么说,心中微感失望,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哪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得到及时救治,再说也没那么多医术高强的大夫。但他随即想到,南秀枫这样的医术已经开前人从所未开之先河,实在说得上是惊世骇俗,自己未免太过求全责备了。
李轻尘对南秀枫的医术也是佩服之极,心中暗道:我的医术这辈子是不指望赶上南大哥了,但是只要我学好武功,多行善事,在坏人将好人砍伤之前就加以阻止,让好人根本不必受伤,这可比被人砍断手腕再接续上去更加好得多啦!
他虽然与南秀枫极为投缘,也非常喜爱他的为人,只是今天众人全都对南秀枫推崇备至,让他心中难免生出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但他转念一想,只要他能学好武功,日后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和南秀枫一个凭医治病,一个以武止杀,虽然手段不同,但殊途同归,都可以造福世人,成为人人景仰的一代宗师。
他心里这样想着,心情又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众人之中只有苏怀剑依稀猜到了南秀枫的心思,因此一直没有出声阻止。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南秀枫的医术竟然已经高明到这种境界,忍不住捻须微笑道:“难得秀枫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只要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杏林一代宗师。这也是江湖之福,天下之福啊!”杨行密大笑道:“更是我们庐州军的福气。”
他随即对苏怀剑道:“苏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苏大哥能否答应?”苏怀剑与杨行密相交多年,对他的性情心思很是了解,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当下微笑道:“这要看秀枫自己是如何打算的了。”
南秀枫不明就里,目视杨行密,杨行密哈哈一笑,道:“我想请南兄弟留在庐州,一来帮我医治军中伤病,二来我去寻找一批有志于医术的年轻子弟,由南兄弟传授医术给他们。南兄弟虽然医术超群,毕竟势单力薄,如果能让更多的人学到南兄弟的高明医术,便可有更多人因此受益。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之福,天下之福。”
南秀枫原本只将杨行密看成是一个独霸一方的武夫,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今天见他虽然多次不听劝阻,治军严格,心中对他还是甚为佩服。杨行密能够想到将他的医术传授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受益,这番胸怀比治军更加令他佩服,当即单膝拜倒,拱手道:“将军思虑深远,胸怀天下,秀枫虽然年轻识浅,能力不足以服众,但也愿效犬马之劳,将胸中所学尽力传播,绝不藏私。”
杨行密哈哈大笑,心情极为畅快。胡秀林和李秀梁上前拉住南秀枫的手,都对他的这个决定赞赏有加。苏怀剑虽有些微不舍,但杨行密的这番安排对于南秀枫来说或许是最好的,他作为杨行密的老友和南秀枫的师父,除了全力支持之外别无选择。
只有李轻尘心中一阵难过,他心中早有打算,再过几天就要继续南下,往雁荡山寻找李随风,南秀枫若是留在庐州,两个人势必无法再在一起,分离就在眼前。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南秀枫,南秀枫也在注视着他,眼中流露出和他同样的神色,但其中除了不舍之外,还多了一份坚定,一份期待。
第二天一早,李轻尘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他洗漱过后,跟着刺史府的男仆来到会客厅,看到杨行密,苏怀剑,胡秀林,李秀梁和南秀枫都已经在场,鲁秀村也被人用担架抬了过来,斜躺在一张长条椅上。六个人脸上的神色均极为凝重,鲁秀村和南秀枫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有一个人与苏怀剑对面而坐,身旁斜倚着一根碧绿的竹杖,浑身衣衫褴褛,大冷天的两个裤脚还挽到膝盖,脚上两只九孔麻鞋,正是逍遥窝的窝主邹鹤鸣。
大厅中央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李轻尘走上前去一看,只见他双眼圆睁,脸上的神色极为愤怒,额头正中却有一个指头粗细的深洞,涌出的鲜血和脑浆早已凝结,使得那人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李轻尘再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罗秀棂。
邹鹤鸣对着李轻尘微微颔首,又转向杨行密道:“我一大早过来看望老朋友,刚走到大门口就发现这人被搁在门楣上面,看样子是凌晨的时候被人杀了,然后故意放到这里来的。”
李秀梁语带哭腔,大声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杀刺史府和拥剑山庄的人,还要将尸体摆在门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要抓到这恶贼,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为八师弟报仇雪恨。”
胡秀林沉声道:“八师弟武功不弱,却被人无声无息地取了性命,可见下手之人武功极高。他既然敢将八师弟的尸体明目张胆地放在刺史府门口,可见他是存心要与将军为敌,用这种方式向我们挑衅呢。”
杨行密对苏怀剑和邹鹤鸣道:“两位都是武功大家,可否看出罗兄弟是死于什么武功之下?”
他指着罗秀棂额头的深洞,又道:“颅骨乃人体最为坚固的部位,就算是用斧凿锤打,最多是将其砸烂,却难以凿出这样一个圆圆的指洞。只是这洞明显是被一根手指硬生生插进去的,这世上有什么武功能够单凭一根手指便能插入脑门?这种武功我别说见过,就连听也没有听过。”
苏怀剑对邹鹤鸣道:“邹兄有何高见?”邹鹤鸣早已成竹在胸,一字一句地道:“地煞指。”杨行密悚然一惊,喃喃道:“地煞指!”邹鹤鸣道:“地煞指乃是三十年前横行江湖的第一煞星‘恨天无命’凌斗天的独门绝学,这门武功所有的功夫全都练在一根手指之上,练成之后却是无坚不摧,据说可以洞金裂石。金石尚可洞穿,更何况人的颅骨?”
杨行密道:“我曾听人说凌斗天早已匿迹江湖,二十年来从未再见其踪影,为什么他的绝技会在这里突然出现?难道他还没死?”
苏怀剑吁了口气,缓缓道:“凌斗天死没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会这门武功。”杨行密和胡秀林、李秀梁三人同时问道:“是谁?”苏怀剑也是一字一句地道:“孟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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