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春天原野的小径，总会时常出现王奶奶的身影。

她挪动着细小的碎步，一步一步、一遍一遍走在劳作过的麦田边。目光搜寻着什么，像是寻找失去的宝贝。时而跳望远山，时而驻足凝望麦田。时而蹲下，轻轻抚摸田埂上的小草。时而聆听流动的小溪。

每到一路岔口，便回望自己老屋的方向，目光随着记忆中的路弯弯曲曲，一点一点收回到自己跟前。面额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像是对自己记忆力还在劳靠的赞赏。

村口的冬梨树旁，手扶着冬梨树绕着走几圈，又张开双臂抱抱树干。贴面对耳语。目光慢慢移向上，看看不在茂盛的枝叶，伸出手指指点点最粗最大的几枝，微闭双眼，回忆起年少时梨树上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然后低头捋捋耳畔银白鬂发，含笑的又摇摇头。

暖风徐徐，微刮皱面，衣衫轻轻摆。风不想用力吹动，只想恰到好处的掺扶着奶奶。陪着她寻找曾经的足迹，每个熟悉的地方她都想从记忆中揪出原来的模样，一一对比，然后幸福的一笑。

也许因为她总是偷偷的笑，脸上的笑容随着手可掬，看上去显得康健硬朗。

两个月前，王奶奶的儿子从城里回来，说是接母亲去城里享福，王奶奶便高兴的和儿子到城里享福去了。此后不再看见王奶奶的身影。

村里的老人们甚是羡慕不已，夸其儿子顺孝，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享这样的福。

两个月后，王奶奶从城里儿子家回来了，听说是因为生病，不吃不喝，也不去医院。一定要闹着儿子带她回家。没办法，儿子只好送她回来。

一听到王奶奶回来了，老朋友、老伙伴、小朋友、小伙伴便争相去看望王奶奶。老朋友想听听城里人的幸福生活，小朋友想讨些糖之类的东西吃。

刚一到家，大家不管王奶奶是否生病，一个劲的往王奶奶躺椅边围陇，轮流拉着、握着王奶奶的手。

“王奶奶啊，到城里享福，皮肤白了亮了”。

“那边怎么样，快给我们讲讲”。

“哎呀，老伙伴，你不在这些时日，怪想你的”。

······

小孩子一个个不停的挤进王奶奶跟前叫奶奶，王奶奶分别用力的点点头，表示答应，当然少不了一把吃的奖赏。

王奶奶看着久违的老伙伴们和一个个小孩子，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语凝无语。手紧握一个个老朋友，半晌才感慨而凝重的说:

"回家真好"！

接着，抽出老伙伴握住的手，擦去眼止不住的激动泪水。

老伙伴们以为是儿子虐待了王奶奶，在声叫喊“大东，过来”。王奶奶赶紧挥手示意，意思是不怪儿子，老伙伴们这才放过了大东。接着老伙伴们便一诉忠肠。

“才几个月的时间，象去了几年一样，我怕我再也看不见你们了，就像小时候谁也离不开谁一样”。

“我们经常过你家门口，总会忍不住朝你家望望，总盼着你尽快回来。”

······

一阵嘘寒问暖，相互倾诉过后，王奶奶脸上慢慢露出了红光，皱纹悄悄舒展开来，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脸上。

要说是生病了，谁也不会相信。

两个月前，老伙伴们听见王奶奶儿子要接王奶奶进城去享福时，那一段时间的感情透出来的都是羡慕。

“你儿子有出息了，要接你到城里享福了。”

当时王奶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美滋滋的，象在吃不起饭的人面前说天天吃肉一样，无比能耐，无比光荣，无比自豪。

着实也让老伙伴们羡慕了好一阵子。因此也向往着城市的幸福。

谁知王奶奶叹惜的说，“城里只是儿子的家，那里根本不属于我和我们这群老伙伴。你看，才两个月，我不是病了吗？”。

老伙伴们惊谔的看着王奶奶，一脸迷糊地问为什么。

“真正的家，是你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与物质条件没有关系。真正的幸福是获取安心后得到的那份踏实感”。王奶奶感慨地说。

现在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因为这里能看到老伙伴们。因为它能使我最安心，让我踏实。

这里全是年少时的足迹，儿时的撒欢。野叉叉的疯，第一次学步，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学挑担水的情形。

所有好事，坏事都在这里发生，它们在我的记忆里历历在目。

最青春时的冲动，红着脸不敢看男孩子，狂跳的心现在依然清晰记得；生孩子时的刻骨铭心的痛全；累得趴下时孩子用小手轻轻为我捶背揉腰。

这里全是舒心，全是幸福，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早已深深的刻入大脑里，深入我的骨髓。

青年时劳作的每一块麦田。奋斗时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棵亲手种下的小树，如今虽已长成参天大树，但我还是想与它伴着。

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脚下每一寸土地，身边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人一物，每一片蓝天，每一时辰的空气。都让我安心，让我畅快，更让我向往。

换了异地，我会感到不适，感到不安，甚至恐慌。

城里的一切皆是那样的陌生，隔离了我的熟悉与安心，阻断了我自由畅快的呼吸。无法随心所欲，无法享受充满露珠鲜活的早晨。

对老年人来说，金钱，美女，地位，男人，都已经失去原有的吸引力。唯一最最美好的就是大脑中保留的回忆和最熟悉的环境。

慢慢走着寻找回忆曾经的场景，细细体味，细细对比，好象进入到年青时代。此刻最为安心，最为幸福，也最为惬意。

即使身躺病床，现实的一切早已麻木，回忆到激动的时刻，老去的血液也会沸腾，也会澎湃；欢乐疯耍的时刻，手脚也会不由自主抽踢；无知搞笑时刻，嘴角依然会挂上笑容······。

这些回望，才是每个老年人心里最大的幸福源泉，才是推动血液流动的力量来源。

最后，王奶奶深情的看着老伙伴们说：“我们追求的幸福，反了”。

此后，王奶奶的身影又经常在他经历过的地方出现了。依然默默的回味，然后默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