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赶快,”她一见我们走近就招手,“那帮人来了,你们俩就没位置坐了!”
是“潮州人粉面店”里相熟的中年女人。
我抬头一望,七个穿着工装的大男人在街对面走着,心想:“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你家吃早餐?”却不问,笑一笑就坐在她指定的位置上。
还没来得及点餐,那群人已呼啦啦拥在小店门口,“哎呀哎呀,一个个来!让我先记下来你们要什么……”——果然是来这里吃早餐的。
第一次来“潮州人粉面店”纯属意外。
西环最负盛名的同类店铺其实是“达濠仔”,我们跟着点评循着地图专程来吃,结果没开门。
这间小店紧挨着隔壁名店,我担心它没生意,好心帮衬一下;才发现用不着我“好心帮衬”,人家生意火爆得很,轻易进不去门,得在外面排队。
头一次来,豹子爸点好了,我正犹豫,她说:“跟你讲,就吃天梯和蝴蝶腩,包你喜欢!”
端上来的时候,她特意拖长了声音,笑盈盈地说:“这碗是你~的!”仿佛是在声明:“我记得你们,不会弄混哦!”又仿佛很有信心:“快尝尝我的推荐,看我说的对不对?”
——果然精彩。再配上本店独门秘笈手制辣椒酱,简直是不止于精彩了。
我们边赞叹边约好下次定要尝尝隔壁名店来比较一下,眼前忽然多了一只苍老枯瘦的手,那手上端着一碗热汤,一位老人家不问,便将半碗汤分别加到我们的碗里,转身走了。
咦?我吃了一惊,留心四下看,才发现“自作主张的加汤服务”竟然是本店特色,享受惯了的街坊食客没一个表现出愕然,而是纷纷点头道谢。
原来,老太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将大伙儿碗里的情况尽收眼底,每隔一段时间便端着热汤在小店里巡这么一遭,务使你这碗粉面汤宽宽的,吃得热热乎乎,舒舒服服。
老太太走路颤巍巍,一双手却极稳,大家道谢,她便轻轻颔首,满头白发也颤巍巍的。
那不言不语便把汤倒进我碗里的瞬间,让我心里一阵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小时候,那是亲爱的姥姥在关照我吃饭呢。
后来我们真的特意去隔壁“达濠仔”试试。
并不是不好吃,只是店员们忙忙碌碌做事,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食客”而已。
后来我们又去过很多次“潮州人”,却再也没有登过“达濠仔”的门了。
在香港寻找潮汕汤粉,是因为离了汕尾,便止不住思念“杨记粿条汤”。
那也是一家小店,在汕尾不知道开了多少年。我们沿着海边街畅快奔跑之后,总是去吃一碗粿条汤。
虽然汕尾遍地都是粿条汤门店,但是哪一家都是贪新鲜去一次而已,“杨记”却去了恨不得有一百次。
几个女人有的掌勺,有的切新鲜的肉片、猪肝,有的在卤猪手,有的切葱姜芹菜等调料,有的在包鱼皮饺,忙活着一刻不停。
就那么几种组合,都在大玻璃上写着,选好了说一声,片刻就端上桌来。
吃过一百次,一百次都好吃,惦记着吃第一百零一次。
其实有什么呢?
汤底是熬了一夜的,配上猪肝瘦肉枸杞叶或是叉烧鱼皮饺,或是猪杂,一烫便熟;粿条白胖胖排在一旁,下锅打个滚儿就好——在别家吃过更加精心调制的,吃过配料种类更为繁多的,却总有哪儿不对头。
也许是因为爱看店主人做手打鱼丸?
那是个中年男人,每次去,他都在对着那个大盆较劲——大盆里有大山般的鱼泥和小山般的肉泥,还加了盐、白胡椒粉、姜蓉等配料——他剁鱼糜肉糜,他搅拌、摔打、搅拌、摔打……
每个早晨他都安静地制作着手打鱼丸,勤勤恳恳地千百次重复同样的动作,春夏秋冬重复一天又一天——那动作中仿佛暗藏着某种韵律,“啪!啪!”的轻响说尽万语千言。
他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像在进行着一场没有尽头的修行。
我们去他店里那么频繁,他却几乎没怎么抬头招呼过。奇怪的是,我见他在店里就挺安心,仿佛被他很好地招呼过了。
那些藏在城市角落的小小店面,也藏在我的生活脉络里,一句玩笑也好,一个眼神也罢,简简单单的一天又一天,人情渐厚,我终于把自己由“食客”吃成了“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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