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时光与我们
文/胖胖小鱼儿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了接近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灭去，其间护士小姐曾多次提醒陈逝，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来说最好还是能够进行短暂的休息，毕竟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陈逝将脑袋从肖亦的肩膀上抬起，她的脸色依旧因为刚刚突来的过呼吸症而显得有些苍白，“我没事。”
“可是……”
“真的没事。”陈逝对着护士小姐笑了一下，并不是那种僵硬不自然的笑，事实上这一刻陈逝倒感觉自己真正平静下来了，由背部传递过来的肖亦的体温暖暖地渗透进自己的身子，她忍不住想看看肖亦的脸，但若是由这个距离抬起头去，估计两张脸的距离将会近得惊人。
于是陈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往右上方瞄了一眼，微微可以看到对方棱角分明的下巴。在医院过于干净的光线下，甚至可以看到下巴上男生特有的淡淡青色，带着些暧昧的味道。
“呀！”陈逝听见面前的护士小姐小声喊了一下，然后对方立刻用手捂住嘴，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肖亦，说道：“小姐，你男朋友睡着了。”
“男朋友？”陈逝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立刻会意了起来。但她发现自己并不像要解释她和肖亦之间的关系，因为对方所误会的这种“男女朋友”关系，出乎意料地给自己送来了更多的心安。
陈逝对着护士小姐点了点头，同样小声地说了一句：“没事，让他休息一下吧！”
对方抱以一个微笑，便会心地离开了。
这个时候陈逝知道为什么肖亦能够这么长时间几乎不怎么动地依偎在自己身边了，她小心地朝着肖亦的方向抬起头，鼻尖立刻触碰到对方的下巴。陈逝知道这样的距离确实是太近了，但也正是这份身体上的接触和温暖，让她澎湃的心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她并不像往常靠近肖亦时一样感到紧张，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正在病房里接受手术的颜晓都让她感觉到一种极度的慌张和寂寞，而很显然肖亦能够排解她那些异样的情绪，于是现在比起紧张她更多的感觉是安心和舒适，随着这份安心和舒适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种想要占领这个男生的情感，这份情感与此刻那颗因颜晓而慌张的心绪混杂在一起，然后越加强烈起来。
陈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身子凑近，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出现刚刚的过呼吸正，而当嘴唇触碰到对方温热的下巴时，一份无以伦比的灼热感顺着呼吸烧到了心田，她又恢复了一丝紧张，像是瞒着母亲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
那个吻稍纵即逝，然后她将头低下，两手交叉着摆弄着手指。在心脏快速跳动起来的同时，手术室的红灯转为了绿灯。
她惊异地抬头，这时方才知道，这场出奇漫长的等候终于结束了。
而某种新的东西才刚刚开始，这其中或许包含着她与母亲之间关系地改变，或许还包含着某种爱恋的到来，但究竟这些或许能否成真，她尚且无法做出确定的猜测。
陈逝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的某个声音悄悄说着。
“好起来了，好起来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肖亦是在一阵吵杂声中睁开眼睛了，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他醒来的真正时间，他是在陈逝和护士聊天时便已经醒了的，只是当时身体里仍有着过多的疲倦所以并未立刻张开眼睛。
之后听到护士称呼自己为陈逝的男朋友，他立刻知道对方会错了意，本能上的他有些想要解释。那一刻他也因为自己下意识的排斥念头，真正确定自己对于陈逝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肖亦对于陈逝或许从初识时就有着一种想要帮助的情绪，并且他也不断为止努力着，而在越加熟识之后，这种情绪也逐渐升华为了一种哥哥照顾妹妹般的情感。
在帮助陈逝时他总觉得是理所当然，也正因如此当江南质问自己是否从来没有喜欢过陈逝时，他也曾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他也曾在午夜失眠的时候静悄悄地询问自己：“肖亦啊肖亦，你真的没有喜欢过陈逝吗？既然如此，你为何总是想要帮助她？你为何总是相信她？”
肖亦为自己这矛盾的心情感到生气，他并没有爱恋的经验，所以也很难分辨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得上是爱恋，有时他甚至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江南口中那花心无赖的男子，所以才会见一个喜欢一个。也因此当江南对自己投以鄙视的目光时，他只能忍着心里的酸涩不再辩解，因为除了告诉江南“我喜欢你”之外他没有任何辩解的理由。
而现在，肖亦确定了，就这么一瞬间的想法竟然解决了令他失眠了无数个夜晚的问题。
“你喜欢陈逝吗？”
“喜欢，但不是爱情。”
“那是什么？”
“是亲情，是一种哥哥对于妹妹浓郁的保护感。”
肖亦忍不住在脑海中自问自答，他多么希望江南能够再这么问自己一遍，因为只要她再问一遍，他就能像这样挺直胸膛的回答江南，然后再告诉她，他喜欢她。
但很快肖亦地这份激动便慢慢消沉下来，他又开始询问自己，“肖亦啊肖亦，即便你确定了自己的心又能怎样？即便你至始至终只喜欢上了江南一人又能怎么样？还记得吗？还记得江南给你的任务吗？她是要你做陈逝的男朋友啊！”
“男朋友”这个词再次出现在系肖亦的脑海里，这一次这个词更显得刺耳而突兀，他感到有些生气和难过，这些负面的情绪甚至让他感到压抑，于是越加想要解释。但是他最终没有，因为他同样想要知道陈逝是否想要辩解。
肖亦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但内心深处却迫切地希望陈逝能够为他们的关系进行辩解，因为即便江南始终认为陈逝喜欢自己，但实际上陈逝并没有向自己告白过，也没有真正暗示过什么。或许……只是或许，或许陈逝对于自己也仅仅是抱有一份对待哥哥般的感受。
肖亦想到这里，隐隐产生了几分期待，因为他知道若是陈逝对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喜欢，那么或许他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呆在陈逝和江南身边的，甚至还有可能一点点靠近江南，从而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直到最后，肖亦也没有等来陈逝的解释，他所等候到的是陈逝那个小心翼翼但却十分轻飘的吻。
那个温柔的吻被刻进肖亦的心脏里，像是用匕首划下的痕迹一般火辣辣地刺痛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与无奈在那一刻彻底浸没了肖亦的身体，把他所有的期待和幻想敲得支离破碎。
他在一片吵杂声中睁开眼睛，耳朵里却仍然残留着那日江南轻柔的话语：“你会做的吧？你会和陈逝在一起的吧？不然，还是算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我会做的。”肖亦小声地呢喃到，他看到陈逝在这一刻转过身来用慌张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她向着他伸出手来，像是在祈求保护的小鹿。他抬头，手术室的门已经微微张开。
“别怕，有我在。”肖亦凑过身躯，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低沉，他笑了一下，将陈逝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一边扯着脸上带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的口罩，一遍朝着陈逝的方向问着：“是病人家属吗？”
陈逝没有回话，肖亦能够感受到他正握着的那双小手冰冷而颤动着，他知道陈逝必定是恐惧着的，从一开始到现在她的那份恐惧都没有被真正缓和下来，于是他安慰般将陈逝揽到怀里，然后抬起头清晰地说到：“是，我们是病人家属。”
那一刻，肖亦感受但陈逝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他并不会知晓从那一刻开始，从他用“我们”形容他和陈逝之间的关系时，陈逝对于他的依赖和喜爱才真正进阶到一种无可替代的地步。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肖亦和陈逝的命运才紧紧地被这声“我们”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个夜晚，在那个风过于冷、雨过于凄厉的夜晚，他们甚至发现彼此都是自己仅剩下的唯一可以依赖和倾诉的人。
知道吗？我真的是很讨厌医院呢！
无论是冰冷的墙壁、安静地如同死亡一般的走廊、还是苍白无力的病人们，都让我隐隐察觉到某种异样的不安，像是坠入了某个无底洞一般，所有的精力都在坠落的过程中一点点消失殆尽，然后即便是在接近死亡和消逝的时候，仍然无法明白自己的身体将会坠落到怎样的一个地方。
还是，最终也只能在这无尽头的黑洞里游荡着？
这是一个让人过分感到无助和寂寞的地方，不是吗？
江南将身体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任寒意由背部一点点钻入。她是在半个小时前接到肖亦的电话的，刚接起电话时甚至无法相信对方的言语。
因为，如若陈逝的母亲真的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要打给你？为什么又是由你来传达给我？
“她知道吗？”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
“她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
“不，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因为你是她最好的……”
江南将电话挂断，然后用力地砸向墙壁，在手机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样子的同时，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侵袭了她的心灵。
在那一刻她也曾失望地对自己说：“看吧！陈逝并没有真正信任你呢！看吧！她需要的刚刚认识不久的肖亦，而不是相依为命整整两年多的你呢！”
然后她开始大声痛哭，那声音吸引了被关在走廊另一头房间里林宣萱，于是对方开始随着她的哭声一同嘶吼着、哭闹着，像是丛林里两只同样受了重伤的野兽，正在痛苦地哀号。
然后有人开始猛烈地敲打江南的房门，江南听到老房主那不赖烦的声音：“搞什么？再鬼叫就滚出去！”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唉！你别这样，南南！怎么了？”
“滚！”江南大叫了一声，而这一声尖叫却彻底激怒了正犯着起床气的老房主。对方拿出备用钥匙，破旧的木门上那把生个生锈的锁孔在被摆弄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随时都要破裂一般。
在老房主推开门之前，江南又听到母亲大声地叫着：“别这样！冷静点林浩！不要！南南，你快说你错了，不该吵林叔叔睡觉！”然后又是一阵“沙沙”声响，混合着老房主的怒吼：“妈的，破门，这么难开！”
在房门被打开之前，江南冲上前去用力地抵住木门，母亲的话语让她心里的孤独与悲伤更加剧烈，一瞬间天地之下仿佛只有自己是孤身一人：“滚！”她又喊了一声，然后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看不是在吵林叔睡觉，而是在吵林叔睡你！”
“混账！”木门那头传来声响，然后对方用最大的力气撞开木门。当江南随着冲力跌倒在地时，老房主用力地给了她一个耳光，而那一刻母亲沉默了，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她，像是那是她应得的惩罚。
江南笑了一下，不再哭闹了，她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安静地从母亲与房主身旁离开，甚至至始至终再也没有说一句话，那一刻她知道母亲喊了一句什么，但她已经无心在听了。
她平静地走出家门，然后开始在被黑暗侵袭的马路上快速奔跑，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医院。
是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下陈逝不管，不是吗？
她得去医院看看她。
不能让她一个人啊！
那一刻的江南，绝不会想到在自己拼劲全力尽快赶到医院的那一刻，首先映入眼帘的会是陈逝为肖亦送上的那一个轻巧的吻。
只轻轻一下，就好像倾入了所有的信任和爱意。
江南背过身去，将身体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一瞬间心里竟出奇的平静，出奇的空旷，就如同什么都没有的医院的走廊，就如同黑暗而没有尽头的无底洞。
似乎也是有那一刻开始，她知道自己将会逐渐由陈逝的生命中淡漠，而那个叫做肖亦的男生。那个一脸认真地说着“江南，我喜欢你”的男生，将会将自己的空位填满，甚至为陈逝带来更多更多她所没有的东西。
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是吗？
江南伸手抹去眼泪，一个人安静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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