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园消夏

      厦园消夏，实在无处可消。

      南国向来长夏漫漫，厦门极近回归线，就更是如此了，而且是个岛子，四面临海，又闷。每年里一进入五月份，在北方春意还没有散去，这边就早早到了盛夏，一直到十一月份，还是赤日炎炎。

      冬天还好，虽然阴冷，小腿骨总像是泡在冷浸浸得冰水里，总算还可以忍受。有时候阳光大好，出去走走，看看青草绿树，听听虫声鸟唱，隐约会有一种冬去春来的错觉，别有一番滋味。

      厦门总归是个旅游消遣的好地方，每每有朋友问我，该什么时候去玩最好。我从来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便说是冬天。那时在我看来，冬日里厦园景致不逊于夏日，甚至某些地方犹有过之，而气候上又最适宜，这实在是最好的时节。

      因此我从来不懂，为什么这许多人总爱挑在夏天过来，大太阳毒得很，太热。看看游人，都是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躲到树荫下面不住地扇，衣服都湿淋淋的。这时候来得人偏偏多，小小的厦园里到处是人，腿都绊着腿，四下里都是聒噪不休的蝉鸣，吵得人心烦。

      清早会清静些，这时候要是懒得动，自然是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空调开得低，得盖着被子。要是起得早，就出去转转。只是气温还是高，不像北方，早晚很凉快。

      厦园后边有个大水库，叫“思源谷”，取“饮水思源”之意。虽然名字不错，但大家嫌它教化气太重，而且不好记，于是就顺口叫它“情人谷”。

      这里环境幽静，本来的确是情人幽会的好地方，但是中午游人多，太吵，早晨又往往赖床，自然就少有人来。晚上来更不行，传言这里原是一片公墓，晚上黑魆魆的，虫鸟一叫，草树一响，有些瘆人。

      我有时早起无事，也愿意过去转转，虽然路程不近，但实在爱那里的一片清幽。水很清，也凉快，水里的小鱼聚在一起慢慢游，看起来有些呆。你站在小桥上看它们，他们也在水下看你，还吐几个泡泡。

        从桥上小心下到岸边，小鱼呼啦一下散开了，也不理它们，自己掬一捧水洗洗脸，爽快得很。岸边写着“水深危险”四个字，有人在湖里游泳。觉得有趣，就跟他招招手，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剩下一圈圈波纹不断漾开。

      谷里的树木又高又茂盛，树枝一层接一层，一片接一片，密密地遮住天光。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里就有“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四句话。还有些老枝朽断了，就折在一边，支叉着。

        有一次扳开一根朽枝，真就见到了一块老碑，一尺见方，歪歪斜斜立在一边。扯下一段树枝，扫了扫上面的积土，字迹早就模糊不堪了，隐约只见到“显考”两个字。

      把朽枝盖回去，不久留，还是接着转，走累了就到小亭里坐坐。凳子很宽，坐上去倚着柱子，使劲抬着头去看假槟榔的树梢，光线从缝隙里漏下来，灼着眼睛。

      太阳也爬上来了，谷里终究还是热。觉得无处可去，想想，还是去图书馆。去图书馆倒不单单是为了读书，里面空调开得大，中午人乏了，就趴在书架上眯一会儿。

      我往往去四楼，四楼是文学库。从窗户往外看，正对着南普陀寺。南普陀也是个景点，每日香客往来，人山人海。四年里我也被人拖着去过一次，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拜拜菩萨拜拜佛，到底觉得无聊，天又热，就早早逃回来了。

      还是看书，看《西游》、《封神》，看《金瓶梅》、《水浒传》，鲁智深上五台山，小和尚在禅房里打坐念经。下面普陀寺里的大和尚也在念经。

      读累了就趴在床边，听外面的梵唱，其实“嗡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炉香乍爇——法界蒙薰——诸佛现金身——”，褐色的僧袍在山上翻来翻去，不知怎么就想到小英子在烂泥里踩荸荠。

      有时候没办法，也看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喧闹得像菜市场。山门旁边每天都有一对夫妻乞讨，也在唱，唱《儿行千里母担忧》。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却不见得凉快，好歹见不到要烤熟人的大太阳，人该知足。捧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出去，往小巷子里钻，附近有几家麻辣烫，叫一份填肚子。也有卖卤味的，也吃过，味道不错。也有许多卖水果的，我不怎么吃，我到现在还分不清榴莲跟菠萝蜜。

      吃饱喝足了就回去，到芙蓉湖边溜溜食。这里也不见得是好地方，走两步就是一对情侣，整个湖边都是。天鹅在湖里飘来飘去，叫两声。还有人练乐器，拉小提琴，弹吉他，吹笛子，还有吹埙的，有的练得好，有的练得不好。

      回到宿舍楼，就听到有人在大厅里讨论，是反驳贾先生关于厦园限游的一篇文章。站着说太累，就搬出桌子椅子，围在一起坐下。我有一套廉价的陶瓷茶具，拿了出来，郭同学拿来一包龙井，打开一看只剩了些茶叶末儿，大家凑合着喝。

      话题就渐渐转到了文史和时政，意见有统一的，有不统一的，都拿出来说，求同存异。讨论很成功，气愤很热烈，大家都说这个茶话会要形成制度，每周要有一次。后来真就又聚在一起喝了三四次茶，再后来渐渐就不提了。毕业后同学偶然给我发微信，说那时的茶话会真好。

      散了就各自回宿舍洗澡刷牙睡觉。在厦园一天得洗好几次澡，不是人有什么洁癖，实在是太热，出一次门湿一套衣服，一身汗浆。

      躺到床上睡觉，闭着眼也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四年时间太长，这漫漫夏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过去。

后记：

      求学时心心念念想要逃离学校这座樊笼，而一转眼毕业两年，留下的记忆让人不胜唏嘘，这才知道自己早已不复从前。

        致敬我的厦大，致敬那段不复再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