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杂货店

纪念

      老张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是70年代初县建筑公司的一个炊事员，和其他两三位稍大于自己的男人每天三餐为从事重体力活的几十号人做饭。那时候的小张精神、干练，好学肯卖力，样样活计拿得出手。70年代中的时候，因了哪位伯乐的推荐，小张做了日渐兴旺的县建筑公司的出纳，面盆菜堆里伸出来的一双手，竟写得一手漂亮、潇洒、大气的钢笔字。

      那时候的小张不多言，不苟笑，腰带上比原来多了一串从不离身的钥匙。那时候娱乐项目少，建筑公司又大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收工回来打扑克消遣，小张便是倒茶递烟的观众。对了，小张一个人工作闲暇时，便会翻出自己珍藏的《古汉语词典》等泛黄的书，静静地看一小会儿。

      小张的一对女儿渐渐长大，小张成了村子里最关注孩子学习、成长的父亲。他省吃俭用从县城给女儿买回来的科普知识小册子，引得全村的男孩、女孩追着他的女儿跑；他从县城给女儿买回来的各种练习本惹得村小学的孩子多少羡慕；他从县城给女儿买回来练习册成了老师给全班同学抄题的宝贝……女儿小，他从不说学习，但学习自然成了女儿最重要的事，两个女儿的成绩在全校都是最好的，更是最有礼貌和懂事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小张做了建筑公司的会计，他也养成了晚上加班的习惯。红的、绿的、黑的硬皮账本擦的一尘不染，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里。可县建筑公司的运营模式已不适应社会的发展，日渐衰败，终于连月不发工资，小张整洁的蓝卡叽布中山装一直那么整洁，为了补贴家用，他家里屯了很多饲料来卖，喂獭兔、养群鸡、种蔬菜，自己动手做屯粮食的“洋灰柜”……三个孩子了，原来的三间“麻杆房”显然不够住，小张和妻子费尽心血盖了村里最早的三间平房，大女儿去学医，二女儿读中师，小张挂在嘴边的话只有一句：“不好好念书，祖祖辈辈就在这种地。”

      建筑公司最终还是被社会淘汰了，小张下岗了，偏逢妻子劳作过度心脏病病危，儿子二年级，两个女儿还没有毕业工作。小张一下子成了老张，病危通知书染灰了老张整齐的头发，医药费、生活费愁出了老张脸上的皱纹，两个女儿的工作安置没有着落，儿子寄放在农村大哥家里……老张开始为妻子写护理日记，每天三次血压，每种药服用后的感觉、脉搏、心跳，无一漏掉。厚厚的几本护理日记换来了病情的稳定。一家五口住在二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天热，似烤炉，没有一丝风；天冷，似冰窖，没有一线阳光。可日子还得继续……

      2001年，老张开了杂货铺，就在自己上了几十年班的单位正对面，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铺子，拖把、脸盆、笤帚、菜刀、擀面杖便是起家的资本，所有物品的种类和数量加起来也没有老张弃工从商的尴尬多，一整年的毛收入加起来也没有妻子一年的医药费多，可老张依然像整理家一样，像养育儿女一样，早出晚归，日日守护，笔笔记账，夜夜总结，因为缺了生意人的精明和活道，老张的杂货店一直没有“日进斗金”的兴隆，可回头顾客却乘上升趋势，总算是能解决一家人的吃饭穿衣用度。

      老张杂货店所在的秦西路不足四百米，这样的杂货店总共十家。为了竞争，老张杂货店的货品种类、数量大大增加，像老张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一样，不知不觉变多了，多到有了小库房，都是脏的带土的杂货，老张的小库房却树起自搭的货架，所有货品码放整理的像店面，虽然地方紧的无处落脚，最多的货品是笤帚……

      老张一生不苟言笑，更不善讨价还价，要价不高却也不会降下来多少，被市场上漫天要价拦腰砍的行情弄的谨慎的顾客，总说老张“死心眼”。老张依然学不会漫天要价，新开的超市精品更多，杂货店的生意到底没等到兴隆发达的那一天。为了养家，老张搬出了几十年前学的本事——绑笤帚。送货的笤帚不经用，又贵，老张便一把把拆开，一天天润水，一把把重做……一年四季，白天抽空就做，晚上回家带上几把又做，这一做，做了十年；这一做，做来了一批老顾客；这一做，做出了满手的裂口，满手的黑痕；这一做，做的老张弯了腰，疼了腿，花了眼。上四年级的外孙子眼看老张晚上在灯下做笤帚，手上流着血，用牙签给裂缝里塞护手油的情景，写了一篇作文，全家人看了，全家人都难受，老张也看了了，却不知道他心里多少辛酸，只是笑着指导孙子，应该改改这，改改那儿。

      儿子结婚了，家里要添新丁了，老张又要有新的家庭任务了——看孙子。十六年的老张杂货店不能继续了，老张用了一年的时间处理存货，在贴着“清仓处理”条的门前，女儿偷偷为他留下一张照片上，老张已白发苍苍。

      2016年3月1日，老张杂货店在秦西路上已经消失，老张今日起不用再去开店出摊，老张今日起可以在家吃饭了。可女儿想，十六年的坚持，十六年的风雨无阻，老张心里应该有很多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感慨和想法。

      老张杂货店今日起不再存在，老张晚年可否少一些操劳，多一些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