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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的旧金山:“爱之夏”嬉皮士运动50周年纪念

1967年的旧金山:“爱之夏”嬉皮士运动50周年纪念

作者: Blackpaws | 来源:发表于2017-10-17 04:21 被阅读79次

    (此文写于今年夏天,7月份,寄给了纽约《侨报》,在那里分三期刊载。刚才看见一大公号发了一篇该题材的文章,梳理混乱,重要人物和事件欠缺,对其中重要事件以及这些事件对整个运动的影响也分析得稀里糊涂。忍不住把此文帖出来,有一个人读到算一个吧)

    爱之夏

    “紫色的阴霾,填满我的脑袋

    最近的事不同寻常

    我言行荒诞,却也说不明白

    但请不要介意,我正在与天空亲爱

    ……”

    2017年夏天,德国汉堡。在G20峰会外示威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唱起了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的歌,将人们的记忆拉回到50年前,1967年的旧金山——Summer Of Love,爱之夏。

    1967年1月,一份旧金山地下报纸发出呼吁,召集反文化运动各路人马于14日在金门公园聚会。这场盛大的派对从此永远改变了这个世界。这场欢迎所有“部落”(当时的用语)都来参与的Human Be-In大派对后,嬉皮正式诞生。

    这些“部落”中,有来自伯克利热衷政治改革的“新左翼”(New Left),有地方自治公社,也有盘踞在旧金山的迷幻帮……这次自发的实践,初衷只是要尝试一件简单的事:在一起。

    一旦聚到了一起,每个人立即意识到,有另外一种东西开始酝酿发酵。很快,各“部落”就被统一到了同一个称号下:嬉皮士。

    这一称号把各色人等,从环境斗士到迷幻君子,结合在了一起。无论每个人最初所属,此刻都化作这大浪中的一个涟漪,很快席卷到全国、全世界。

    “如果你去三藩

    别忘了在鬓间插朵花儿…”

    美国的大小公路上都飘荡着斯科特·麦肯锡(Scott McKenzie)的这首歌,全国的孩子,就这么都来了。

    如果你去三藩

    (一)自然男孩

    最早,或许也是最古怪的一个部落,叫自然男孩(Nature Boys)。

    纳京高(Nat King Cole)有一首出名的歌:有一个男孩,一个古怪而得到了魔法的男孩,人们都说他在远方漂流,漂过陆地,漂过海洋…

    这个意境也像魔法,迷乱了很多人的心。歌中唱的就是他们,一群拒绝主流社会,回归自然,靠生吃蔬菜、水果、坚果为生的流浪男孩。热爱自然,寻觅心中的神。他们在洛杉矶、北加州、以及棕榈泉的塔魁仔(Tahquitz)峡谷间随季节交替迁徙,栖居生息都仰仗脚下的土地。

    早在19世纪中后期,德国出现过一个叫做“生活改革”(Lebensreform)的运动,译成英语是life reform,运动成员们借此表达对工业化的抗议。回归荒野,顺应季节在德国各地间迁徙游荡。

    20世纪初,他们中的一部分来到美国加州,并在棕榈峡谷形成了一个小型营地。一时间,当地政府十分困惑,想不通这些德国佬究竟为何在此扎营,甚至联想到当时正在进行的一战,怀疑他们是军事间谍 。

    渐渐地,一些对现实失望的当地人也开始加入。

    标志性的事件当属最早的好莱坞影帝,大帅哥鲁道夫·瓦伦蒂诺(Rudolph Valentino) 的探访,这件事标志着主流社会对游牧生活好奇向往的颠峰。加州沙漠一跃成为旅游目的地。

    来自外界和明星的崇拜,启发了成员基普希·布茨(Gypsy Boots)将这一纯净生活理念从荒野带进了城市,于1959年开了加州第一家健康食品店。自然男孩们超前潮流差不多半个世纪,做了这件如今都还时髦的事。

    这群少年以野生浆果为生的新游牧生活尝试,在西海岸这片永远属于梦想家和探险家的土地上,弥漫开来。

    旧金山成为整个西方世界的青年向往的圣地,“动物”乐队(The Animals)那一首“三藩的夜晚”(San Franciscan Nights),就是他们唱给旧金山的情歌。

    “那么攒钱买张票吧

    飞去你就知道了。

    在这个温暖的三藩之夜

    天使在唱歌羽毛在展翅

    我没有出生在这儿,但我也许会死在这儿”

    自然男孩

    (二)真相探寻者与LSD

    自然男孩之外的另一个主要“部落”,叫“真相探寻者”(Truth Seekers),他们向内寻求自我解放。

    如果自然男孩追寻的是早期德国先行者的足迹,那么真相探寻者则深受20世纪最疯狂,也最乖戾的一位英国人阿莱斯特尔·克劳利(Aleister Crowley)的影响。

    克劳利是东方神秘主义的最早传教人,所谓先知之一。他的同性恋,双性恋,以及淫乱行为基本上便成为后期嬉皮运动中“自由的爱”(free love)的基础。

    早在20年代,克劳利就获得了“世界最邪恶的人”这一称号。他与几乎所有的传统道德伦理做对,并将其做到极致。

    克劳利发明了一种点灯焚香击鼓的神秘仪式,从大聚会“Be-In”开始,贯穿了整个1967年。人们在鼓声中传递一盆混合了鸦片和莫斯卡灵的混合果汁,名为“爱之杯”。

    他成为当时的偶像和符号,其精华思想凝练为一句流行语:Do what thou wilt shall be the whole of the Law,意思就是“遵循你的意志,为所欲为”,这也是他所创泰勒玛教派的中心教义。

    克劳利率先被摇滚界相中,出现在1967年的披头士专辑《佩珀中士》(Sergeant Pepper)封面上。据说这是列侬本人的意思,他认为克劳利的教义,从本质上跟披头士理念一致,那就是做你想做的。

    佩珀中士封面

    《佩珀中士》的封面上还有另外一个英国人, 出身上流的作家、哲学家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正是他,将克劳利那一套混合神秘致幻剂的东方主义,融进了美国西海岸。

    此二人1930年于柏林相识。克劳利在日记中记下了与赫胥黎的那顿华丽晚餐,更重要的,他向作家介绍了仙人扣(peyote,一种提取毒品用的仙人球花)和莫斯卡灵。

    到了50年代早期,赫胥黎出版了他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书——《众妙之门》(“The Doors Of Perception”),讲述利用莫斯卡灵来打通人的内心世界与自然之间的通道。

    60年代初,赫胥黎将这个理念带到了旧金山以南200英里的一个度假村——伊沙兰灵修中心。同时奔走于美国各地讲学,讨论人的潜能,推广精神药物有助于个体完成东方冥想这一理念。首次将东方神秘哲学与无意识之旅联系起来。

    《众妙之门》成为嬉皮一代的圣经,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的大门乐队(The Doors)正是得名于此书。一时间几乎无人不读。

    《众妙之门》封面

    话虽如此,读法却有多种。赫胥黎写书时无疑还抱着一丝做严肃学问的态度,到了嬉皮们手里那可就不一定了,基本上它就是一部怎么进入嗨状态的指南。

    LSD一举成为真相探寻者们立地成仙进入众妙之门的金钥匙。而从一个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为嬉皮,很可能就是从你吞下浸了药物的糖丸那一刻开始。

    斯图亚特·布兰德(Stewart Brand)曾经说过,他50年代在斯坦福期间研究了各种神秘主义,包括基督教的,东方的,赫胥黎等人的,但是 LSD能够带来的,需要很多人耗费十年冥想之功才能达到。那不是启蒙,那是一种灵异体验。

    也许你没有听说过斯图亚特·布兰德,但你一定听说过“Stay hungry, stay foolish”这句话,它最早就是出现在他所创办的《地球产品目录》( Whole Earth Catalog)杂志封底。换句话说,他是苹果教语录的原创者。

    《地球产品目录》( Whole Earth Catalog)杂志封底

    “信天翁悬在头顶的天空,一动不动。”

    有过LSD体验的人说,平克·弗洛伊德这句歌词是最好的写照。

    最早于1938年,瑞士化学家阿尔伯特·霍夫曼 (Albert Hofmann)研制出LSD,其后CIA希望利用它来作为损伤冷战期间敌人大脑的利器。他们相信,只需一份很小剂量的LSD,就会令对手神志模糊。美国官方和民间普遍相信,苏联已经有了这样的东西,所以他们一定要抓紧研制。军队医院理所当然地成为试验基地。

    “我无法向你描述,就在这儿,它就在这儿,你感觉不到吗?这整间屋子就是彩色的啊,我能触摸到空气,我能看见它,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讲。难道你看不见吗?”一位军人的家属主动参与实验。

    “没有LSD,我永远也不可能写得出《飞越疯人院》” 肯·克西(Ken Kesey)当时时是旧金山一座精神病院的夜班护士,当CIA暗中找到他,让他吃药参与实验之后,这部杰作在他笔下诞生。

    这一始于冷战实验的药品,到50年代后期超越其初衷开始扩散。

    在此过程中,好莱坞大明星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的经历最为人所知。据称格兰特在赫胥黎的鼓动下,有过不下100次的LSD之旅(吃药后的迷幻过程,像一趟旅行,因此常常被瘾届称为trips),其中一趟归来后他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巨大的阳具,如同太空船一般,从地球上发射升起。”

    LSD才是真正的“众妙之门”。

    到60年代中期,有时已直接被简称为“酸”的LSD,像雨水一样浇在加州年轻人的身上。有人说,一旦经历过,你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就此与万物相连。

    “动物”乐队成员埃里克·伯登(Eric Burdon)回忆,在自己的一次LSD之旅中,他身旁清瘦有须,穿白衫的鼓手,直接在他眼里变成了耶稣基督。他自己仿佛瞬间触及灵魂,开始哭,滴下的泪珠像慢镜头,撞在胸口,再溅到地毯上,一点一点散开,像一个个的人。而他自己,则盘旋在地球上方,俯视人间,人们举头向天,“主啊,赐予我们食物吧!”

    当时像伯登这样认为LSD便是人世困境的解脱之路的绝不在少数。他们相信借此可以改变自己的思考方式,改变对万事的认知。

    (三)政治部落(the Politicals)

    然而并非60年代的每一个人都相信单凭LSD就足以推动革命。

    组成嬉皮运动的第三个“部落”,名为“政治部落”,始于大学校园。

    那时的公共话题被越战和平权所占据,国家看上去仿佛正被撕裂。位于旧金山湾区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处于震荡的中心。

    那一代的激进青年学生,后来被称作“新左”的,在加州大学找到了一个政治上的领袖。

    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教授并不接受传统的苏式共产主义强硬本质,在他所讲授的马克思主义中,取而代之的是对个体解放的强调。他最主要的观点,是把自己从物质上的富裕当中解放出来。他相信一切的辩证逻辑都基于解放,而解放则事关精神和身体,事关全人类。

    因而他对年轻人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马尔库塞先于绝大多数人意识到,当时外面的那场纷繁热闹中所蕴藏的政治价值。他并不笃信工人阶级是革命主力那一套,而是把宝押在学生身上。这自然就把新左以及反文化那一帮正在迷惘中探索的年轻人全都聚到了他的身边。

    波娜蒂恩·多恩(Bernardine Dohrn)是“地下气象台”(weather underground)这一激进组织的成员。“地下气象台”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初衷就不是要嗑药狂欢,而是要终止越战,要颠覆美国政府。

    多恩如今75岁,依旧美丽而充满活力。说起当年,她没有人们想象中的老年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种“和解”。当年的女大学生夜里十点就“被关起来”,这是她充满愤懑口气的原话。“被关起来”还只是小事一桩,更重要的诉求,她说,是学生们要求还原历史真相,公布越南真相。

    他们聚集在不远的人民公园里,此处后来成为各种政治新团体的聚会地点。一时间公园里摆上很多桌子,人人均可在此散发信息。走一圈下来,你可以收集到无政府主义的传单,也可以听取社会主义者的演讲。可是不久,警察来了,收走桌子,还抓了些人。学生们开始在校园里静坐、示威甚至暴力攻击。

    伯克利除了出产激进的新左,也是另类生活方式以及精神药品爱好者的家园。到1967年,这两派合二为一,互相渗透。

    LSD可以说影响了整整那一代人,文化、音乐以及精神类药物的力量,通过政治而体现出来。

    (四)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

    伯克利学生借着“酸”的力量在校园里搞出大乱子的同时,不远处的奥克兰,崛起了黑人共产主义组织黑豹党。

    这群武装起来旨在推翻现有秩序的黑人马克思-列宁主义分子,不仅赢得了身边的白人激进青年,还有远在欧洲的知名知识分子,例如英国左翼作家、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他将自己因文学创作所获的布克奖金,尽数捐献给他们。从此黑豹党成为白人建制派的噩梦。

    黑人社区的意识在被唤醒。整个60年代的一切,似乎都与种族相关。

    在唤醒黑人居民建立追求解放、和平等自由身份认同这一过程中,黑人主题的艺术,理所当然地担起了重任,而青年文化紧随其后。黑人们抛弃了自己的奴隶姓氏,接着嬉皮们也开始改姓,扔掉各种盎格鲁、日耳曼传统姓氏,而改称自己为“野花”等等。如此相似的行为将他们凝成一个集体。

    就这样,在旧金山湾区,嬉皮革命的碎片逐渐被拼到了一起:奥克兰的黑豹,伯克利的激进学生,…加上海特-阿什伯里区(Haight-Ashbury)的波西米亚群体。

    旧金山的衰败街区,被这群新一代注入了活力。

    波西米亚主义中充斥着左翼思想,但它本身并不属于左派,它侧重文化而无心政治,偏重个体而看轻集体。离开了波希米亚文化,左派可能变得专制;而缺了左翼思想,波希米亚文化又极可能变得过度混乱而缺乏头脑。

    老派的波希米亚们给新一代嬉皮们讲有趣的书,谈阴谋论,聊一切他们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这些垮掉一代的诗人、作家、民歌手们将年轻嬉皮从中产阶级的郊区现实世界中引诱出来,进入了这个反文化的世界。

    这时的海特区,已经满街健康食品店、真理探寻者、梦想家、民歌、长发、当然还有大量的LSD。

    嬉皮革命的各项配料此前暗暗发酵,经过了好几十年,这时,在海特-阿什伯里,在1967年,这样三个“部落”——自然男孩、真理探寻者、和政治部落,将各自的理想融汇在一起,点燃了嬉皮革命。

    是时候在这个崭新的嬉皮秩序里展开实践了。

    “挖掘者”(The Diggers)是海特-阿什伯里中心区一个由激进演员和活动家组成的团体。其名字源自17世纪的英国无政府运动,那场运动倡导建立一个取缔私产的社会。受此启发,挖掘者便在海特-阿什伯里发放免费食物。

    他们基本上就是一群劫富济贫的旧金山罗宾汉,收集过剩物资或回收被抛弃的物资,开了一间免费商店,摆放出来供人免费取用。起初还是有人会偷,但一旦这些人明白了一切免费的原理,两三天以后,就有人搬来一筐头天没有卖完的甜甜圈。可见人们很快就领略到了被挖掘者称为“赠予经济”这一实验形式。不要忘了,如今流行的“共享经济”也是在湾区发轫。

    传闻中,那是一场激进青年的反叛运动;而事实上,那时几乎所有渴求自由以及某种程度社会变革的青年都被吸引了进来。文艺青年开着卡车四处巡回排演街头剧,反战话题是剧目的主力,他们的主要观点是:越南有战事,而我们的国家正在其中扮演一个十分不堪的角色。

    (五)LSD音乐

    著名的反战乐团Country Joe and The Fish这样唱:

    “我们正在为什么而战?

    你不要来问我

    我他妈不在乎

    我的下一站就是越南”

    他们的歌抚慰了很多退伍兵以及家属的心,许多人从中获得了力量。

    主唱麦当劳("Country Joe" McDonald)自己就是个退伍兵,他写的歌词里从来没有一句责怪战士的话,倒是处处充满了大兵风格的黑色幽默。当然更多地,他们在唱帝国主义,唱政治,唱被盘剥的工人阶级。有时也会责怪狠心的父母,将孩子送上前方:你是街坊里第一个把儿子送走的,他现在装在盒子里回来了。

    旧金山就这样燃烧着抗议、激进思想和“酸”。

    这吓坏了美国政府,终于下令禁止LSD。

    然而这一禁令对整场运动几乎没有产生丝毫影响,有很多地下药剂师已经自己开始了批量生产。

    “酸”成为旧金山嬉皮风景的黏合剂。它配得上一首专门写给它的歌。

    于是LSD倡导者,作家肯·克西看中了杰瑞·加西亚(Jerry Garcia),请他来作一首最适合搭配LSD的歌。

    加西亚尝试了古典乐,尝试了爵士乐,又试了民歌,都不行,最终他找到了一种特定的摇滚乐。

    “一个友好的陌生人叫着我的名字

    他只想让我去加入他的游戏”

    摇滚那时对加西亚来说其实也很新鲜。那时的音乐圈里,蒂姆·康斯坦顿(Tim Constanten)以及菲尔·莱西(Phil Lesh)热衷于前卫音乐,加西亚则以阿帕拉契民谣为主。

    在这样的背景下,音乐人向彼此敞开,音乐在这个开放热情的环境里,势如破竹,开始绽放。

    他们在民歌和即兴爵士乐之间建起了一座伟大的桥梁,出现了自由、随意、只有磕了药才有的气息。

    杰瑞·加西亚

    (六)蒙特雷流行音乐节

    观众,是让LSD音乐成功的另一个重要环节。

    无论你排练多少遍,等你一站上舞台,怎么进展基本上已经由不得你。多少次最有创意的探索就在这个情形下产生。

    “感恩而死”(Grateful Dead)当得起嬉皮乐队的定义。1967年6月16日这天,在他们的参与下,一个开创性的事件改变了整个嬉皮运动图景,创立短短六个月后,嬉皮们即将失去最初的童真。

    旧金山往南100英里,有一座叫做蒙特雷(Monterey)的海滨小镇。镇上决定在当地运动场上,用三天的音乐节来全面展示发生在旧金山的这场运动。

    这个音乐节,便是这场“爱之夏”的凯旋标志,是嬉皮运动的巅峰,整场运动中最完美的一幕。那一刻,真正体现了运动的名称,“每个人都爱着每个人”。

    随着包括“谁人乐队”(The Who),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等巨星的出场表演,整个世界都参与了进来。这绝对是史无前例的事。

    随后,彭尼贝克(Pennebakbr)的电影《蒙特雷流行音乐节》(Monterey Pop)给它奠定了史上首次现代摇滚音乐节的历史地位。

    “爱之夏”不再是一帮反叛小孩儿的胡闹。

    与知名乐队一同到来的,还有顶尖的音乐制作发行商。他们来探星。

    珍妮丝·骄普林(Janis Joplin)的一生,在蒙特雷之后彻底变了样。

    她整个职业生涯中最好的表演就在这里,这使她成为活动中一颗耀眼的明星。那之前骄普林籍籍无名,在很多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时常走调的乐队歌手。而蒙特雷音乐节为她带来了CBS唱片公司的合约。

    蒙特雷是音乐,蒙特雷是“酸”,蒙特雷是美好时光,蒙特雷也是商业,旧金山嬉皮运动的所有元素在这里一一展现。

    地下药剂师奥斯里(Owsley)带着他为音乐节特制的十万剂“酸”来到现场,他为这批特制的“酸”还起了个特别的名字,叫STP。

    有人回忆说,吃过以后,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莫奈的粉彩,模糊而高调。歌手在这种状态下登台演唱,状态之嗨不言而喻。贝斯的嘶哑呐喊和癫狂在彭尼贝克的电影里一一记录在案,名留青史。那样的声音,以后再没有听到过。

    “谁人乐队”在那里开创了台上砸乐器、踢架子鼓的先河,观众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吉米有些不同,他在吉他上浇好汽油,然后双膝跪下,就像在目送牺牲的灵魂,修长美妙的手指在火中起舞。

    蒙特雷后,人人都更加向往旧金山,那个星球上最酷的城市。

    伴随巅峰的到来,外部的力量也开始集结,嬉皮士桃源开始面临威胁。

    先是以唱片公司为代表的商业力量,进驻了海特-阿什伯里,这无疑挑战了嬉皮的自由理想。 亨德里克斯在音乐节上的暴力表演,更成为同一个月里音乐节大门外动乱的象征,美国内陆的城市在燃烧,革命的气味在空气中滚动,反越战抗议达到了不能忽略的程度。

    “我要直接对他们说不,绝不去打仗”,美国的青年一代向国家宣战。

    (七)解体

    “我们去三藩吧

    那里的花儿长得特别高

    三藩的阳光

    也会让你的思想长到天上

    好多好多阳光一般的人

    手牵着手在路上走

    他们不是滑稽的人

    他们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土地

    我们去三藩吧

    让风吹过你的头发

    去三藩吧

    去看爱,它在那儿的人们中间生长

    走吧,我们去吧

    …”

    成千上万的人怀揣梦想来到这里,寻找另外的一种生活方式,这座城市成了全世界鲜花力量的麦加。社区的中坚——“挖掘者”,海特-阿什伯里的罗宾汉,他们不说劫富济贫,他们说劫富济…美丽的人儿。

    海特-阿什伯里街上的人们在实践着被谈论了几个世纪却从未付诸行动的生活,并且试图推翻建制,那个在他们眼里,建立在贪婪、仇恨、欲望、自私基础上的体制。

    “爱之夏”的鼎盛时期,有大约50万天真的青少年违背父母的意愿,流落到海特区。

    满大街都是人,坐着的躺着的,一段时间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磕药有药们磕。这些毫无准备的未成年孩子,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流落在大街上。

    没有多久,性病开始在海特-阿什伯里传播。有一所教会开的诊所,据至今仍在此服务的史密斯医生回忆,那些孩子有不当吸食LSD的,有染上淋病的,还有些来自中西部,以为加州就是阳光灿烂,却因衣物以及护理不足,染上肺炎的。诊所在没有政府资源支持的情况下,一天要看超过250个病人,最后终于爆发了公共健康危机。

    还有一些并不是为了“和平与爱”来到这里的成年人,流落在大街上的幼稚孩子,就成了他们的猎物。

    坏人越来越多地混进来。这些人主要对毒品市场打主意,到那时为止,流行的仍然仅限于大麻和LSD 。因此忽然间,安非他命等药品开始在这里被兜售,犯罪团伙出现了。他们乍一看,在外表上与嬉皮没什么两样,但稍一留心人们就会发现,这些人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他们不参与社会活动,对政治,对帮助别人都没有兴趣,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灵修中心。他们来,就是找派对,关注毒品。甚至连加州著名的杀人狂魔,一时间令人谈虎色变的查尔斯·曼森(Charles Manson)也混了进来物色猎物,招揽同犯。

    到1967年8月,海特-阿什伯里变成了一个奇葩人类秀场。

    游客也来了,这里已经变成旅游目的地。嬉皮们只得拿面镜子,每当被游客观摩,就用镜子对着游客,让他们看自己。街上出现了嬉皮服饰店,胡子、假发啥都有,游客们可以迅速将自己捯饬一新,过一把嬉皮瘾。

    甚至前来找自家小孩儿回家的父母,到了这街上,忽然间老妈穿上一双白色塑料的go-go靴,迷你裙,老爸套上一件尼赫鲁夹克,脖子上挂一和平标志项链。

    那些用来识别身份的外在符号——小伙子的长头发和姑娘的长裙子,以及常用的语言,全都被彻底榨干了意义,变成了一种可以用来调侃取笑的卡通。

    硬核毒品开始进入海特-阿什伯里,妇女在运动中的不公待遇也开始浮出水面,这些一下子让很多事情变了味。

    与此同时,美国政府也动员起来,要将一切革命火种扑灭在刚一闪现时。

    田园诗一般的“爱之夏”,只持续了几个月。与所有极端的行为一样,必定走向自然死亡。

    然而它所激发的文化变革,在所有尚存的记忆中却无可比拟。

    到了10月,“爱之夏”刚刚进入第四个月,这场无政府的社会实验寿终正寝。

    “挖掘者”在海特推出一场葬礼,用以标志嬉皮之死,并借此劝说那些还在念大学的小孩们回家。

    “嬉皮之死”葬礼

    (八)青年国际党 Yippies

    那个夺眼球的葬礼表演,引起了两位新左政治人物的关注。

    阿比·霍夫曼(Abbie Hoffman)和杰里·鲁宾(Jerry Rubin)从言论自由以及反战两项运动中脱颖而出,于1967年12月成立了一个新政党,叫做青年国际党 Yippies。

    为引起媒体的关注,他们模仿“挖掘者”也搞了一出博眼球的噱头。

    阿比和几个同伙一起来到纽约证交所,站在楼梯顶层,向地面抛洒美钞。

    按他的说法,“美元是美国社会财富的象征,同时也是强盗的象征”。那些飘向地面的钞票,以及急急奔走俯身捡钞的百万富翁,便象征着他挑战物质主义的胜利。

    这一群货真价实的无政府主义者,胡闹到推举一只名叫“皮伽索斯”(Pigasus)的猪充当总统候选人,因为“民主党就是这么做的”。

    阿比·霍夫曼得到重量级嬉皮艾伦·金斯伯格和约翰·列侬的支持,无疑是这场革命中最具个人魅力的领袖。

    Yippie没有假大空的豪迈宣言,他们的幽默和无忧无虑对年轻人充满吸引。

    可他们也有着致命的虚伪一面,宣称解放一切,免费吃喝住,最后导致免费女人。

    60年代是妇女力求性自由的年代,其中不乏被潮流裹挟,并不情愿有此追求的一部分。一些打着反文化大旗的嬉皮男子,用“自由的爱”做幌子侵犯妇女,猥亵、强奸,屡见不鲜。

    新左和嬉皮运动由白人男子领导,革命与否都由男人定义。

    这时罗宾·摩根(Robin Morgan)出现了。她另立门户,组建了一个流动戏院,使得妇女在这场革命中发出了独立的声音。

    这个组织取名女巫WITCH,“来自地狱的妇女国籍恐怖阴谋”(Women’s International Terrorist Conspiracy From Hell) 。就像每个人都可以做Yippie一样,每个女人也都可以是女巫,这为激进妇女提供了另外一个身份认同。

    (九)商业化

    当嬉皮与建制叫板时,美国的商业世界却对嬉皮社区做出了友好的信号。他们成为嬉皮文化所催生商品的热情买家,看好诞生于这场运动的音乐。

    唱片公司到来前,这里弥漫的是自由的气氛,随时随地开派对。而他们一来,开口就是10万定金,音乐人一下子不知所措。那时的10万美金,至少抵如今的70万,并且保证他们创作不受干预和限制。这一下录音室有了,想干嘛干嘛。

    没有乐队能够拒绝,通通被“收买”。

    唱片公司的出现,结束了那三天音乐节所标志的黄金岁月,以及作为整体的认同。

    每个人一旦成为唱片音乐家,就意味着你需要按照唱片公司的市场思路来塑造形象和个性。拿紫鲸乐队(Moby Grape)来说,你就得是“美国的披头士”,或者“美国的滚石”,要把自己弄成“三藩的坏男孩”。

    “三藩的坏女孩”,当然是珍妮丝·骄普林,她是被唱片公司追捧的另一名艺术家。

    但她没有在男人面前弯腰,这个男人就是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大佬戈达德•利伯森(Goddard Lieberson)。

    有这么一个故事。

    利伯森在酒店房间里开派对,珍妮丝自然是座上宾。派对中间她去卫生间,见到利伯森的梳洗用具,梳子刷子之类,手柄上都刻着大佬名字的缩写G-O-D(上帝)。

    这位混身反骨的“坏女孩”不干了。于是她把这些刻着“上帝”字样的玩意儿在地板上堆成一摞,走出来叫紫鲸乐队的彼得·路易斯,“你来看”,彼得跟进去一看,发现她在那一堆上帝洗漱工具上撒了泡尿。

    “自由其实就是一无所有的另一个名字

    一无所有,并不意味着一无所有,

    唱起蓝调

    很容易感觉很好

    而感觉很好

    对我,对我的鲍比·麦吉来说

    就够了”

    -珍妮丝·骄普林“我和鲍比·麦吉”

    骄普林

    大哥控股公司(Big Brother And The Holding Company)推出珍妮丝·骄普林的“Cheap Thrills”专辑,一跃成为1968年的排行榜首唱片,这是湾区唱片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成绩。

    (十)芝加哥音乐节

    旧金山音乐人沉醉于商业成功的同时,嬉皮音乐版图的革命前沿移到了底特律。代表性乐队是MC5。

    面对MC5,西海岸那些阳光鲜花的音乐立即变成小清新。

    “踢开那些障碍啊,傻逼!”这是MC5标志性的一首歌。

    MC5与其他嬉皮摇滚群体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公开谈论政治,抨击政府。

    政权对摇滚乐团的恐惧,并不始于克里姆林宫与宇宙塑料人,当时的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便已经会亲自给电台电视台打电话,明确说明哪些唱片不能播,首当其冲就是MC5。

    “想让人感到满足

    但一切只令人抓狂

    我想对阉割免疫

    哦,越南,那性感的战争

    山姆大叔这皮条客

    只想把我们都变成婊子

    我对他说,老子偏不”

    MC5与黑豹党的白版“白豹党”非常接近,乐队时常扛着步枪上台演唱。而对于白豹党而言,MC5那些绝不妥协的歌词,就是他们希望用来激发革命所需要的最佳音乐类型。这本身也是MC5的初衷,希望通过音乐来改造社会,用摇滚来颠覆政府。所以他们把自己往墙上扔,以卵击石的姿势。

    激进学生与他们有相同的呼声,认为政府以美国人民的名义,对内发动针对黑人的战争;对外,又以他们的名义,发动对越南的战争。学生们想要表达 “不行,不能以我们的名义。”

    此外,他们对上一辈的虚伪也不愿再容忍,而发声的方式就是拿起吉他,或者必要时拿起步枪手枪。他们用任何可能的方式表达反抗:摇滚、嗑药、在大街上做爱。

    “爱之夏”一年之后的1968年夏天,革命浪潮席卷了全球,从墨西哥到东京,造反的学生发誓要推翻旧秩序,迎接自由平等的新时代。

    在美国,Yippies与黑豹结成了联盟。

    MC5邀约几个加州的乐队,为芝加哥1万5千名嬉皮士举办一场音乐会。赶巧与民主党国民大会撞在了同一天,同一个城市。其初衷是在芝加哥举办一场另类摇滚节,与民主党大会抗衡。表达“他们代表死亡,我们代表生命。”这样的含义,结果以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战游行告终。

    最后真正出现在音乐会的,只有MC5一支乐队,其他的诸如感恩而死,Country Joe And The Fish等,一概被芝加哥警察成功阻拦,据说乔恩·麦当劳是在电梯里被人照鼻子一拳打了出去。

    音乐会气氛热烈,而对手芝加哥警察,又是全美出了名的最狠最凶残。

    于是每每音乐一停,人群中就开始生事。终于局面难以控制,警察开始赶人,人们用身上的衣服护住嘴,以免吸入催泪瓦斯。

    最终,芝加哥警方申请国民警卫队前来增援。

    很多年以后的我,从文献视频里看见的镜头却是,嬉皮士在警卫队的枪头插上花。是警卫队员们把这群年轻人从芝加哥警察手里解救出来。

    (十一)恐怖与暴力

    自此,嬉皮运动由和平转为战斗。芝加哥暴动是重要转折点。

    8名组织者,包括阿比·霍夫曼,杰里·鲁宾都接受了庭审,被控煽动暴乱入狱,MC5的经纪人约翰·辛克莱尔(John Sinclair)被判十年监禁。

    这非但没有阻止革命,相反,新左重新组织起来,组建了更为军事化的队伍,做好了开火的准备。其中最为激进的,便是前文提到过的“地下气象台”。

    创始人多恩说起话来,跟她美丽清纯的外表判若两人,“非暴力?这绝不可能!美国是反人类,反公正,反和平的最大力量,我们必须拿起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来反抗它。”有意思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她,一个美丽优雅的老太太,在这个“最反人类,最反公正,最反和平”的土地上,依旧坚持着她的信仰,安然无恙。

    1969年,地下气象台对美国政府宣战。他们用爆炸作为手段,试图迫使政治变革。这一系列恐怖活动得到全球无政府主义者的呼应,包括英国的愤怒军旅(The Angry Brigade)和德国的巴德尔和迈因霍夫帮(Baader-Meinhof Gang)。

    地下气象台最著名的一次爆炸案,原本计划在参议院楼梯间埋置炸药,炸国会大厦。结果他们在纽约的一座镇屋里安装炸药时走火,自己炸死了三个,连同那一整排镇屋被毁。

    美女多恩连同好几个同伙一起,逃窜躲避,做了十一年的通缉犯。

    可人们似乎对他们充满了同情, 把邮局墙上的通缉令撕回家来贴在窗户上,加一句“这里欢迎你”。这群逃亡的孩子时刻感到身处一个更大的保护伞之下。

    但美国政府是真把这些游击队当回事的,尼克松总统为此发起了一场全国性的反恐运动。

    联邦调查局FBI首任局长胡佛开发了一个名为“反谍计划COINTELPRO (counter intelligence program)”的针对异见分子的行动方案,对象就是那些年间在美国活跃的所有反对团体——黑豹,Yippie,反战运动,平权运动——只要是反对尼克松政府的,无论路线是怀柔还是军事化,一律不放过。

    弗雷德·汉普顿(Fred Hampton)魅力四射,他领导下的黑豹党的武装抗争启发了当时很多的游击组织,一时被视作革命队伍的楷模。

    鉴于此,胡佛决定挑起其他革命组织对他们的孤立。他于1968年宣称,黑豹党代表了对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这立时将黑豹党成员陷入极端的危险当中,他们当时正与其他组织广泛开展合作。而胡佛的意思,所有行动都只有一个目的:分崩、瓦解、消灭黑豹党。

    1969年12月,弗雷德·汉普顿被暗杀。

    白人组织明显感到这个行动不是针对他们而来。他们有过损失,但绝不是两位领袖在睡梦中被FBI和地方警察联合暗杀这种程度的损失。

    1969年一名静坐的学生被枪杀,50名受伤。大家意识到,政府没有退让的意思,这使得很多本来打算参加革命的学生放弃了与国家对着干的念头。

    (十二)公社

    一些学生开始寻求世外的庇护所。

    在一个可谓加州尽头的遥远山林,有个“黑熊公社”。黑熊的社员都是一度梦想过要改变社会的,如今退而求其次,远离社会。

    1966年至1973年期间,有多达一百万美国人加入了这种公社式群居生活。

    曾经有一位社会学家给大约6万名山林里的公社居民发了一份调查问卷,第一个问题是“你曾经因为反战游行或者平权运动示威而被捕过吗?”一半的人回答说有过;接着他又问“自从你们来到公社,被捕过吗?”这次没有一个人回答说有过。

    这种新形式的地方自治主义者对社会的批评,从各个方面都没有被政府视为威胁。你们愿意一群人住到科罗拉多深山老林里,留长发,嗑药,去呗,我在意它做什么?

    公社这一形式最初由嬉皮的自然男孩部落创建,在“黑熊”,他们决定用这种基于生态和集体的另类生活方式来重开嬉皮实验。

    钱、食物、身体、甚至孩子通通共享。他们想知道,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一年冬天,一帮妇女在公社里掌了权,她们通过一条法规,每个男人只能与同一名妇女睡两次,目的是杜绝夫妻配对这种太过布尔乔亚的情形产生。

    最终,性别的不平等成为破坏集体生活实验的持续性威胁。

    父权社会的习惯在这里依然在起作用。女人成为男人的财产,也不采用任何避孕措施,因为那“违背自然”。诸如此类施加在公社妇女身上的残忍渐渐浮出水面。

    她们中的一些组织起来,以互助觉悟小组的形式进行讨论。

    一次讨论时中,罗宾·摩根壮着胆子承认,她时常在性爱中假装高潮。说完之后,令她,也令大家都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所有人都说“你也这样啊?”

    那一瞬间,她们似乎身上卸下了千钧担,那个“并不只是我”的念头,对她和每个人的帮助有多大,已无法衡量。

    可再一想,“并不仅仅是我”,这又说明什么呢?

    终于,摩根斩断了她与嬉皮运动的联系,并发表了一篇题为《别了,所有那一切》(Goodbye To All That)的文章,揭示新左群体中的性别歧视,并敦促所有妇女都告别出来。

    “永别了,伪左派,男性统治的,像碎片玻璃一样反射出来的美国梦魇。妇女才是真左派,我们正在升起,正在成为历史上古老而更有潜力变得伟大的力量。”

    很多嬉皮妇女为之不快,非常不快。而究其原因,恰恰是,她们知道摩根说得对。

    这么久以来,她们被所有的解放运动包围——黑人解放运动、墨西哥裔解放运动、民族解放阵线,她们崇拜过,效法过,可是妇女的呢?忽然间,好像一盏灯亮起来。在女权这个词feminism之前,她们称之为妇女解放,因为它就是一种解放,受到其他各种解放的启发的解放。

    罗宾·摩根

    (十三)伍德斯托克

    正当妇女解放运动对嬉皮运动的沙文主义作出响应时,和平、爱和音乐所传递的信息正在获得更广泛的听众。

    1969年8月,一个在纽约州举行三天巨型音乐会的计划被酝酿出来。

    当狂欢者挣破栏杆,伍德斯托克(Woodstock)就此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音乐节。嬉皮运动从开始到终结,这次事件把它所代笔的希望和混乱一一展现。

    当前来参加音乐节的CSN乐队(Crosby, Stills, Nash And Young)乘坐直升飞机飞过音乐节上空时,向下一看,他们说就像看见了马其顿军队驻扎的军营。 40万、50万人聚在一起,篝火、雨水、泥泞、音乐,令人迷醉。

    人们一边回忆蒙特雷,一边赞叹这一次规模更大,音乐好,气氛好,观众好。

    亨德里克斯像一枚勋章,代表了伍德斯托克一族的崛起。

    他在音乐节上的表现把这一群人想要表达的一切都总结了:生活方式,对自由的渴求,对服从的抵制,一切对美国主流价值观的威胁。

    那首“星光闪耀的旗帜”(“The Star-Spangled Banner”,注,这是亨德里克斯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用吉他演绎的美国国歌),简直就是一段用来与那一刻混乱的时代精神的对话,既有无上的权威,又是对另一个权威的颠覆。像末日里掀起蒙了许久的面纱,概括了扭曲、反乌托邦的精神被困在一段他们并不认可的战争当中;同时,也是唱给一段本不该发生的政治革命的安魂弥撒。

    亨德里克斯“星光闪耀的旗帜”

    (十四)记住你的嬉皮岁月吧

    嬉皮的对抗态度,此时让位给了一种新的表现形式。

    政治变成了很个人化的东西,这样的变化在一群悄悄升起的、以悠闲放松态度来审视内心的歌手和词曲作者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一次他们不是来自旧金山,而是树木葱郁的洛杉矶峡谷。

    月桂峡谷(Laurel Canyon)是个不大的地方,一派美丽的乡村风光,距离洛杉矶市区也不远,这群音乐家和艺术家在那儿比邻而居,仿佛世外桃源。

    琼尼·米切尔(Joni Mitchell)是典型的新一代月桂峡谷艺术家,她将嬉皮精神中的爱与和平转化为音乐,征服了世界。

    “眼泪,恐惧,和感到骄傲

    现在就说“我爱你”吧,大声一些”

    嬉皮士用他们的音乐和价值观,就这样改变着美国的文化。

    这时“真相探寻”部落也开始了他们的终极心理实验——心智革命。

    有足够多的人曾经靠LSD,产生过另眼看世界的经历,这使得他们对于其他的一切方式都不排斥。有统计数据说,到60年代后期,《易经》的销量从每年1千册猛涨至每年5万册。

    旧金山城外不远,有个临海的温泉旅馆改成的伊沙兰灵修中心(Esalen Institue)。人们此时纷纷前来长居小住,希望加深对自己内心的了解,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或者尝试新的存在方式。伊沙兰认为自己不是要教导世人遁世隐居,而是帮助人们获得更加美好的重生。它因此成为这类实践的催化剂。他们刚刚成立时,全美仅有大约20个瑜伽馆,今天恐怕2万个不止。

    对今天的世界而言,伊沙兰所开启的另一个开端,才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嬉皮与硅谷的结合,这一如今已不分你我水乳交融的实践。

    嬉皮对新思想的探索,与意识的连接,被信息时代早期的硅谷先驱重新阐释。这一次不是通过化学物质LSD,而是通过数字,计算机代码,然而那其中的创新精神,却是纯粹的嬉皮一脉相承。

    硅谷一向需要这样一种嬉皮王国的原生状态,加州心态,加州视角。人们对开放和分享有着特殊的偏爱,而对所有、专属这样的概念不甚感冒。

    有这样一位禅宗佛教信奉者,LSD倡导者,他最终成为历史上将想法与价值观最成功地演变成商业的嬉皮,那就是乔布斯。他最早在门罗帕克参与一项工作,与杰瑞·加西亚的住处相隔仅仅六个街区。

    公社实验没有实现的梦想,计算机网络做到了。如今的世界,就像一个个交互连接的大脑,这是嬉皮们曾经梦想中意识的交互连接,他们曾在LSD的帮助下体会过。

    于是意识的革命,催生了数字一代。嬉皮们基于共享理念创建全球化社区的愿景,如今依靠技术的革新,而非政治的革命,终于通过互联网得以实现。

    也许可以说,反文化运动在他们所有的政治主张方面,无一成功,既没能结束种族主义,也没有消灭帝国主义,更没能终止战争,或者消灭女性歧视。彻头彻尾的失败。

    然而在文化阵地,他们却赢得了每一场战役。文化,比政治的根深多了。

    嬉皮们价值观如今被更多的人认可:和平好过战争,爱好过恨。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世界拥有更多的嬉皮。

    “记住你的嬉皮岁月吧,”杰瑞·加西亚常常说,“玩儿得开心!”

    “记住你的嬉皮岁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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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1967年的旧金山:“爱之夏”嬉皮士运动50周年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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