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初春,天井里一人多高的宫粉梅刚刚谢了一树的梅花,绿得像画画颜料染过一样的梅花叶子间开始冒出蚕豆大的梅子。这些青青的梅子往年略大一点就掉了,等不到成熟的时候。董家大院里那棵三人高的杏梅总能结出满树的红黄熟果,还又大又甜。我家这棵梅树是不是因为纯正一点,或者其他的原因,总不能成熟。我对于天井的梅子没有什么期待。傍晚从表妹方南家做完作业回到自家的天井,梅树的清香让我觉得自己的家有特别的气息和味道,我家这种宫粉梅在镇上很少,表妹的天井也没有,她家的无花果树虽然四季常青,却要到夏天才会开花结果而有香味。
“方家把龙儿叫去和南南一起做作业,不会是因为南南出生时外婆订的娃娃亲吧?”我在门外听到妈妈在厨房的说话声,停住了脚步。我已经九岁,虽然不大懂娃娃亲是怎么个事情,但隐约了解就是以后会在一起生活,可能就是现在这样一起做作业,还会一起吃饭。那样敢情不错,现在我就不能在表妹家吃饭的,妈妈吩咐过的。
“你想得太多了,南南出生时,外婆当着南南父母和我们的面说这两个孩子差两岁,刚好配成一对,南南父母也是一时开心说好,我们可不要太当真,人家是知识分子,我们是农民。”父亲说起话来总是很严肃,大概当过兵的缘故,因为海外关系,差一点提干,虽然退伍回来,却喜欢讲大道理。
“妈,我回来了。”我在门口叫了一声,迈进堂屋。我家是砖木楼房,清代的老屋,堂屋的门是双开的,下面是木板,上方是雕花格子,比起表妹方南家新盖的房子,颜色褪成了灰色,门槛也磨矮了一点。
“回来了?马上可以吃饭了。”妈妈终止了娃娃亲的话题。南南的外婆并不是我的亲外婆,是我外婆的妹妹,所以我们也叫外婆。听爸爸说,方南的爸爸是从南京来到中学做物理老师,娶了做医生的方南妈妈。他们家是镇上为数不多吃公粮的家庭,受到村民别样的关注和尊敬。因为亲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我一直把南南外婆(南南却叫奶奶,我搞不懂)当亲外婆,外婆也特别喜欢我,经常喊我去玩,有时候一定要我留在那边吃饭。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坐在方南家走廊的长条桌上,和她并排一起练毛笔字,忍不住侧目看看她。她苹果脸,大大的眼睛正盯着红方格本在临摹“永”字,眼睫毛很长,眼珠子乌黑,鼻梁有点塌,不过配合起来还挺可爱。
“你干嘛看我?”方南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比我妹妹要糯一点,“我明年就会和你妹妹高了,信不信?”
方南因为早一年上学,和我妹妹同班,比我妹妹矮很正常,我不明白她纠结这个为啥。方南妈妈和我妈妈差不多高,但是方南爸爸可比我爸爸高一些。
我有点心虚,赶紧坐正了继续写毛笔字。我想,叔叔阿姨让我一起和南南练毛笔字、做作业,是希望彼此有个伴,促进学习,并且我在学校当学习委员成绩又很好,可能有点关系。
周一到周六下午放学后,我和南南一起从镇东南角溪边的小学出发,进入嘉图街东段,踩着两边明清木楼房中间的鹅卵石嵌花路面回家。走不远,经常会在街边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瞎子坐在走廊上,也不知道这里是否他家里。南南有时候会停下了,看一下瞎子。
“你的眼睛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南南有一次小声地问瞎子。
“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看不见东西。”瞎子个子不高,眉毛疏淡,鼻梁却挺,“你们放学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南南娇声问。
“我听得到你们的脚步声。”瞎子平静地说。
我们继续往前走。嘉图街的中间位置有座龙母殿,殿后面就是我家,不过我们不进去,而是走几十米路拐进弄堂,从我家住的大院西面小巷直走,去南南家做作业。
到了周日放假(那时一周只有一天假),我喜欢去南南家左前方的区政府礼堂打乒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溜进区政府大门那刹间却担心被南南的爸爸看见,可能他是老师的缘故吧。
日子就这样平凡地过去,好像不会有什么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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