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普家已经与德·盖尔芒特家毗邻而居,但是小普还没有进入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沙龙,也不了解盖尔芒特的生活。他对盖尔芒特的印象建立在一些幻想、一些话语和一些观察上。这些话有弗朗索瓦丝打听到的:盖尔芒特家不是根据什么古老的权利,而是根据不久前签订的一项租约住进这座公馆的。小普正在幻想盖尔芒特家是何等威严,那里有防卫的风车,逃命的暗门,带甬道的仓谷……这一切,盖尔芒特府都没有。什么?弗朗索瓦丝说什么?公馆的花园居然和所有邻接房屋的花园一样,小得可怜?!这让小普回想起当年巴尔贝克海滩在他眼中失去昔日的神秘,变成地球浩瀚咸水的一个部分,可以同随便哪个咸水域互换的时候,埃尔斯蒂尔对他说,这是惠斯勒画笔下的乳白色的海湾,银蓝两色协调有致,他这句话使巴尔贝克海滩徒然恢复了个性。这里能看出在小普眼前失去神秘的东西,是某件事物从幻想落到现实,并且和幻想中的美好相去甚远,变得和其他东西一样可以相互替换。但是有什么能拯救这平庸呢?艺术。与这相似的,小普又在他父亲的朋友那里听说,公爵夫人在圣日耳曼区享有最高的地位,她在圣日耳曼区有第一流的房子。圣日耳曼区的一流沙龙和房子成了一个文化标志,即便它简陋异常,在小普眼里也有价值。艺术又给现实增添了一种神秘。
因为现实破坏了幻想的神秘,而艺术又增加了现实的神秘,这种抑-扬-抑-扬的感觉时常让人琢磨不透小普的心理,就像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它形态万千,完全不能被掌控。
盖尔芒特家离小普还很远的时候,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形象在小普眼中是光辉灿烂的,她宛若天神或仙女下凡变成的天鹅或垂柳。现在他能够经常看到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她会在街上盯着一个穿着入时的女演员瞧个不停,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看到她对镜梳妆,“就像将要在一出宫廷喜剧中扮演女仆的王后,满怀信心地、诚心诚意地、狂热而自尊地、心烦意乱地扮演着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称的风雅女人的角色。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高贵出身,她瞧一瞧短面纱是否拉直,把袖管上的褶皱抚平,把大衣整一整,像天神变成的天鹅,做着它那一类动物的种种动作,两只化了妆的眼睛守在喙两旁,她忽然向前抓住门把或雨伞,完全是天鹅的动作,忘记了自己是天神,而不是天鹅。”
天神-天鹅-凡人是三种不同的形态,天鹅是中间的过渡形态,盖尔芒特这个名字背后的阶层给盖尔芒特夫人身上增添了数不清的光辉,她的衣着打扮、举手投足都应该是其他妇女争相效仿的对象,这就像东施效颦的故事,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她只要做自己就是美,但作为一个有着高贵身份的人,盖尔芒特夫人却效仿别人,这本身就是自跌身价之事,更何况这么做了,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同她平分秋色,甚至可以略胜一筹。但是在小普眼中依然没有跌到最下一种形态,是因为小普心中依然有着一丝幻想,认为看到的这种跌价是没有真正进入她的生活。
有趣的是,盖尔芒特公爵也是一个这样的人。一天清早,他让马夫牵来他刚买的马来院子里小跑,马不止一次撞坏了裁缝絮比安的铺面,絮比安要求赔偿,公爵非常生气,说:“公爵夫人在本公馆和本教区行了那么多善,可这家伙还要我们赔钱,实属卑鄙!” 后面还因为絮比安不喊他“公爵先生”,而只叫他“先生”,逮到机会在絮比安身上撒气。如果说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是跌到中间的过渡形态,那盖尔芒特公爵的这些行为实在像一个低俗、卑鄙的人。不过盖尔芒特夫人也未必比公爵好多少,有可能她不这么做,不是她不想这么做,而是她要努力维持自己的良好的形象,比如做出行善这样的事。所谓天神、天鹅也不过是凡人的其他形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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