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之为四嫂其实有点委屈自己,论辈分她丈夫比我还要小上两辈,尚且需要叫我一声姑奶奶,只因为她年龄长我不少,小时候母亲就教导我即便见到年龄稍长的小辈也要尊称一句哥或者嫂。说起这位四嫂的故事异常曲折,她本是四川人,二三十年前农村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口买卖,这位四艘就是这么来的,四哥是个瘸子,在那个需要有劳动能力才能有饭吃的年代,四哥就归入被挑剩下的找不到媳妇的类别。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兄妹们的相继成家,四哥父母就只能委托别人买了个媳妇回来——就这样四嫂出现了。
我忘记了四嫂年轻时候的样子,只听邻居们说四嫂年轻时是很漂亮的,个子不高,瘦瘦的,五官精致,没有像现在这样呆呆的,因为这段经历刺激的大脑,才变成现在这般木讷的样子。
四哥虽然脑子好用,对待身边人却异常的自私自利,因为兄妹几人中他处于弱势,所以也只有他继承的其父亲的产业--赶集卖瓷器,一般就是碗盆罐。那个时候农村没有固定的超市和市场,人们买东西只能靠集市。四哥赶集从来不带四嫂,每集必在市场上买几个包子吃,而四嫂在家就是磨面蒸馒头,两个人自己过自己的,自己吃自己的饭,农田里面的活也只能是四嫂一个人干,他们家的地在南边,每次下地必经我家门口,每天中午我都能看见四嫂顶着个太阳背着一大筐草从地里回来,没多久又背着空筐走过。
后来四嫂生了个儿子,本以为四嫂地位会有所提升,没想到从前孤单的四嫂变成了现在孤单的四嫂和儿子,四哥对娘俩仍然不闻不问,混自己的逍遥日子。小男孩从小营养不良,身体单薄,四嫂那个时候脑子开始出现问题,孩子教育跟不上,小学没有上完就中途退学了,然后在家呆了几年,跟着四嫂下地干活,偶尔遇到也不说话,只低头匆匆走过。孩子还不算大的时候,四嫂的娘家人终于找来了,四嫂的一个妹妹在厦门打工后来开饭店挣了点钱,开始有精力和条件找好多年前被卖掉的姐姐,只是那个时候的四嫂因为儿子的出生已经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然而,认亲之后,四嫂和儿子更落寞了,即便见到我们这些邻居也低头不语,脚步匆匆。
上高中后我回家的次数少了,见面的机会更是难得,只听家人说男孩被小姨接走出去打工了。“也好,见见世面,也许男孩就能抬头挺胸了”,家人每提到男孩都这么说。也是在我高中期间的某次回家,家里人说四哥走了,前一天晚上喝了酒,一个人睡在外屋床上,第二天就没有醒过来。也没有人去追究四哥的确切死因,只是兄弟老乡们埋了就算完事了。
只是,从此四嫂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整个村子都难得一见的土胚房里,房子地基比周围经过翻新的房子低很多,每年夏天下雨水都流进屋里,潮湿的房间加上屋里每晚上暗淡的灯光,被雨水冲倒的围墙,每次走过都有阵阵凉意。那时的我还纳闷为什么她妹妹没有再把她一块接走呢,后来的好多年四嫂的消息都是通过寒暑假回家时家人闲聊说起的,别人又帮四嫂找了个伴,也就是新的四哥,如果说原来的四哥属于守财奴式,那这位新的四哥就属于败家子式。新四哥从不出去打工赚钱,只依靠仅有的几亩地和四嫂的忙碌过日子,而且这位新四哥嗜酒如命,每天都醉醺醺的,四处赊账买酒买肉,和村子里的几个同类人混在一起吃吃喝喝。没钱了就推点粮食去卖了换酒肉。
偶然机会四嫂得到十只小鹅,鹅属于特能吃的家禽,四嫂更加忙碌,为了节省粮食,每天拔大量的草,夏天喂鹅吃鲜草,冬天就把晒干了草磨成草面拌上水喂给鹅,终于等到小鹅成长为能够下蛋的大鹅,却在新四哥某个缺钱买酒的早上卖了两只,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儿子喜欢看鹅,每次休班,他都领着我去看四嫂家仅剩下的两只鹅。见证着鹅的长大到消失,满满的凄凉感,却无可奈何。我想四嫂也许也是经历着希望,无助和失望吧。
从男孩出去打工,已经几年没再见过了,偶尔听家人说起男孩回来了,也不得见面,我早出晚归,男孩足不出户,直到听说男孩又回去打工了,才觉得又是一年过去了。
而今,农田都是机械化,再也不用有人常年在农田劳作,反而见四嫂的次数多了起来,每下班回家都能见到她坐在巷口的台阶旁,她从不坐上台阶,只坐在台阶下面的潮湿的砖上,背靠着墙,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还时不时的盯着东边的来人发呆,我路过的时候都只是问一句吃饭了吗,她微微一笑,用很低的声音回答还没有做呢,低到我坐在车里仔细听才刚刚能听见。她回过头继续看着路上的来来往往,我知道,无论生活的幸还是不幸,她只是想男孩了,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依靠,唯一在乎她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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