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

每年的年末，在万家准备迎度一个最重要的节日时，我几乎都要想到一个苦命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堂四嫂。四嫂家就在我家的背后，从我记事起，不知道有多个年末的最后一两夜，甚至是除夕的夜晚，堂四嫂都要到我家来。四嫂并不是来给我家送什么好东西，也不是到我家来讨要什么。一觉醒来时，看见一个裹着件打了补丁棉袄的瘦削身影，坐在我们的床沿时而哀叹，时儿还在低低地啜泣着与母亲哭诉，不用掀开被子看，我就知道是四嫂又来了。她肯定又是与四哥吵架或者是被四哥打了的。

其实四哥在很多村人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光娘生的一表人材且他还有文化，村里有什么红白洒事都是请他做记帐。四嫂人也生得不错，瓜子脸大眼睛的。这是一对相貌很般配的夫妻，本来日子就过得艰难，平日里却时常为一些小事不断的吵架。家中只有三个女儿，没有男孩，四哥认为四嫂养育不出男孩子来，他家的香火就无法延续，他就没法向祖宗交待，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特别是除夕夜，家家户户穷也罢、富也罢，所有的家庭主妇都要端着供品去祭拜先祖的。有儿子的人家无论多穷，在祖厅上总会有一些欢笑。没儿子的人家，去祭拜先祖时谙然神色里，.也在心中默然叩求先人赏个儿孑光耀身后，好让自己能在世上与人并排行走。除夕的年夜饭桌上，就是有饭有肉，无儿的夫妻也是凝眉不展。所以想要个儿子一直是四哥多年来无法去除的心病。四哥把不能养育儿子的罪全部怪到四嫂身上，就时常无缘由地将一些不能与人言说的怨气，撒到四嫂及女儿们的身上，时不时的打骂几个女孩子，

在除夕这样一个重大的节日里，看见四嫂一个人摆放供品，想着将来无人为自己养老送终，自己百年归终时无男儿捧香炉，四哥是越看越怨气，越想越燥烦。几个女孩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惹恼四哥，做事情一个动作不利索，也会引来一记耳光或鞭子抽。只要四嫂开口护女儿们，四哥趁机就把怨气撒到了她身上，对四嫂立马恶语中伤，甚至拳打脚踢。据母亲说，四嫂也曾经生过三个男孩子的，有两个还是双胞胎，只是在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过穷年也就罢了，三个女儿还要泪挂腮边无人怜惜，老天爷为何就不开开眼给自己留下一个儿子呢？没有男儿绕膝弄身，没有男儿声气扬屋，是四嫂內心无尽的悲哀，每次遭到四哥无端的谩骂时，她只能背着女儿们悄悄流泪。

虽然四嫂没有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那样，逄人就说起她的儿子来。邻居还是没有人喜欢四嫂，都在说四嫂的种种不是，每次受委屈时能让她坐下的地方几乎就只有我家，唯一能听她哭诉哀怨的人也只有母亲。母亲非常同情没有儿子的四哥，也非常怜悯时常被打骂的四嫂。不知是在四嫂找母亲哭诉的多少次后，有一次在睡意胧朦中，我听到母亲用有些不平的声音在对四嫂说:“以后老四再打你骂你时，你就跟他说:一块好地，你种下什么种子就结出什么瓜果。一块好田，你种下高粱，是不会收获稻子的。他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全怪你呢？你是有生养的，没有儿子是他命中注定。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敢在你面前讲这些话，是怕老四怨我多嘴。”听母亲这样一说，四嫂顿时止制了啜泣，长舒一口大气后，她提高了些声音回应着母亲:“嗯，以后他再打骂我时，我就照这些话回他。”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跟四嫂说这些话，她跟四嫂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从那一夜之后，四嫂年节间来找母亲哭诉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了。当然随着四嫂年岁越来越大的关系，除了三个女儿外，她后来也没有再怀孕生过孩子。

四嫂在十多年前她六十九岁时走了，带着忧郁、带着没有儿子的遗憾离开了四哥。她走前得到了四哥的精心照顾，三个女儿虽倾力出钱医治，医药也没能继续延长她的生命。而我的母亲则比四嫂先走几年，母亲走时，四嫂躲着哭了好久。

已经八十二岁的四哥，前些年生活一直自理，遗憾的是在2018年10月时突发脑溢血，经县医院救治后仍留下半身不逐，为了能让四哥余下的生活过得有质量一些，三个女儿共同出钱送他到柳州市某康复医院作康复治疗。据说经过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后，原本一边亳无知觉的手臂，现在已经能轻微动弹了。

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八十多岁农村偏瘫老头，生活不宽裕的女儿、外甥们还愿意举债送他去作康复治疗。如今的四哥倒是成了村中一些老年人们茶余饭后，闲聊时言语间无比羡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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