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不出声的伤

作者: 马布婷 | 来源:发表于2018-03-28 11:49 被阅读0次

    有时候,回过头去细数过往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不停地相聚和告别,爱与不爱都不稍作逗留,就这样被生活拥着,挤着,往前走,那云烟般散尽的过往,那织在时间里绵密的离别,一针一线都暗藏在回忆的褶皱里,连带许多恨意的结和满緖的愁情,场面惨烈,甚少从容。

    1他穿着蓝色镶绿边的铁路制服,肩膀上扛着沉重的行李包,步伐笃笃地,走在铁轨中间的条石上,一级一级的往前大踏步走着,冰冷的铁轨在夕阳的余光里,泛着刺眼的白光,刺得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阵阵眩晕,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那两条铁轨就像两条触角似的,笔直地伸向远方,逐渐隐没在尽头,和一个叫做未来的东西紧紧相连……

    回去吧,小心路上的车!

    他走了大约100米,忽然扭过头来对她说,她的心揪的很紧很紧,鼻尖忽然酸楚无比,就那样站在向晚的风里,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消逝了背影,风把几绺头发紧紧地粘在脸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眼泪尝起来好咸啊!一阵阵无助和寂寞忽然包围了她,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那一年,她只有10岁,第一次推着自行车送爸爸赶火车,回来后,她一声不吭地扑在床上,哭了个稀里哗啦。

    2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忽然间疯狂地伸出一只手臂,凭空抓去,苍白枯干的手指似乎想要努力抓住点什么,她抓了一下又一下,蜡黄的面容顿时无限悲痛,五官在油灯下变得扭曲可怖,终于,她挣扎的累了,精疲力竭的仰面躺在炕沿上,像一条被波涛掀到岸边的鱼,嘴唇翕动,开始混沌不清的喃喃着,

    “宏,宏”

    像是忽然被剪断的珠链,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奔涌而下,她的手臂忽然无力的垂了下来,她死了。

    “宏”是爸的小名,是婆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爸是在婆过头七的时候才从单位匆忙赶回来的,回来后,他把头径直撞向婆灵前的祭桌,嚎啕大哭,肚子里似乎有一台绞肉机,绞的他肝肠寸断……

    那时候,除了写信和发电报,没有任何便捷的通讯,别人不知道爸工作后在单位改了名字,发错了电报,所以,阴差阳错,婆临终前没有看到她最惦念的小儿子最后一面,多年以前,她跟爸一样始终耿耿于怀,而现在,她已然释怀,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天意。

    3 一直不喜欢他,他很顽劣,每次揍他,都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没了,后来某一天,他真的没了,永远退缩到生活的幕后去了。

    夏天时,他老穿件胸前有褐色大嘴猴的白色T恤,上面隐约有西瓜的粉红色污渍,黑色的棉质短裤污迹斑斑,每次打他,他都嬉笑着麻溜地闪开,一下子窜到树上,露出两颗小而白的虎牙,挑衅似地朝她眨眼:

    上来呀,有本事上来打我呀!

    他丧生于一场车祸,照片是从他的学籍档上撕下来扩印的,照片中的他看上去依旧那么顽劣,两颗小而白的虎牙,逗号似的小而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嘴角微微牵动,挑衅似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还是那么招人厌,看着看着,真想把他从相片中拽出来,再揍一顿,可是,若能把他拽回来,她不知道,她还舍不舍得再打他?

    4他笑起来,嘴巴咧的很大,肤色微黑,眼睛大而有神,理着很精神的板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爱学习,喜欢逗女生玩,引来阵阵喧哗或声声尖叫,喜欢勾搭一些同类,翘课跑出去野,或在少儿不宜的地方出没,看通宵的电影,或聚拢在猪窝样的宿舍里,拐三挖坑飘三叶,都是一些令人不齿的男孩的勾当。

    那时候,他常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像是没生骨头,身子总斜靠在同桌的身上,腿耷拉在条凳上,乜斜了眼看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话,通常情况下,她会予以狠狠反击,偶尔,则报之以沉默,逼急了会起身用书本或文具盒摔他,手边逮啥摔啥,看他举起胳膊不迭招架,狼狈逃窜,她脸上气鼓鼓的,心理却甜丝丝的。

    你干脆叫翠花吧,我看这名字挺适合你,哈哈!

    说实话,这名字一度令她挺伤心的,那么俗,还那么老土,觉得配不上她的志趣高雅,气质脱俗。

    后来,她看见过无数个雅致清新的汉字排列,耳闻过无数个音节铿锵的词语组合,可她还是固执地选了这个名字,做了永远的网名。

    因为那些事,从此后,只能在记忆中一再重播,而那个人,如一滴水,早已消逝在了茫茫人海。

    5 他挤在人群里,戴着她的黑色棉布遮阳帽,踮起脚来朝这边不住张望,雨丝风片,斜切了记忆的视角,只是一个深深的回眸,记忆便永远定格在脑海中。

    雨声如一串珠子,叮叮当当地打在水泥地面上,在浅浅的积水处,绽开朵朵空灵的水花,瞬间破碎,心里的浪潮此起彼伏,她不停的走呀,走呀,任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恣肆流淌,像个疯子样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直到远远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你这个人咋这么犟呢?

    说过许多话,唯有这句在回忆里最响,以为他懂,现在细想,未必不是自己过于矫情,细雨无声淅沥,打湿树叶,打湿地面,也打湿了记忆,可是,从此后,任凭多么灿烂的阳光,多么适宜的温度,再也晒不干那濡湿的过往,那水淋淋的往事,只好任它们躲在时光的角落里,暗自霉烂。

    6他突然站起来,说他到站了,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趴在火车上的小桌上,不吭一声,他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身边站了会,不知说什么好,终于,他被人流裹挟着下了车,涌向火车站台上那绿色斑驳的铁栅栏,嘈杂的人声中,她猛然一惊,慌忙起身,从车窗里伸出头去看看他在哪里。

    他身着浅灰色的T恤,人潮中如灰色的礁石岿然不动,掠过无数张面孔,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他正踮起脚来朝她所在的列车窗口张望,那一刻,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月台上,宽大的梧桐叶子洒下斑驳的阴影,洒在他的脸上,变成黑白的迷彩脸,挂着一副惶急的神情,七月的热空气无限膨胀,她的寂寞也在那一刻开始无限膨胀,忽然真想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冲下火车去找他,从此再也不分开,可是空气中似乎有那么一根细细的线,始终牢牢地绑缚着她。

    终于,火车缓缓的开了,那灰色的“礁石”,那印上梧桐斑驳黑影的浅灰色的身影,终于被更大的人流淹没了,泪眼模糊中,却见他突然推开人群,朝越来越快的列车追来,边挥手边喊:

    想我了,就给我打留在你手背上的电话哦!

    她觉得,这个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如此待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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