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有三十年了。说是故乡,其实我在那儿只生活过七年的时间,也就是那座北方小城的一个匆匆过客。然而这七年的时光,却留给我太多的回忆,它就像儿时的一张老照片,记载着一个少年人欢笑和泪水交织的孤独岁月,并且总在时光的河流中时隐时现。 印象最深的是故乡的一街、一巷、一间屋。故乡原来只有一条街,从南北穿城而过,它好像没有名字,是条无名街。县城主要的机关单位、商业铺户分散在老街两旁,它是这座小城的政治和商业中心。一闭上眼睛,老街的原貌就在眼前浮现:红旗商场、烟酒公司、蔬菜公司、教育局、电影院、招待所、母亲单位……一家挨着一家,朴实又生动,沉默而生气勃勃。那个年代大人们总是很忙,父亲经常开会到很晚,母亲则总在工厂加班。我和弟弟就被母亲领到单位,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钻来钻去,口袋里总是沉甸甸的,装满捡来的各种小螺丝,小脸上满是油污……
老街上我最爱去的地方是烟酒公司,并不是因为里面有好多糖果,而是我每次去给家里打酒或买醋,总能得到几分钱甚至一毛钱的“跑腿费”。那时候,花两分钱就能在地摊上看本小人书,伍分钱就能买根冰棍吃,要有伍毛钱,简直就是富翁了,不过这一般都是“六.一”节或过年时才能享受的待遇。小时候嘴馋,也无攒钱的概念,挣来的“外块”往往被我及时买了吃的,流着鼻涕和弟弟分享了。
小巷就是我们住的那条小街,一进入巷口,它就斜着向里延伸,故得名“斜街”。我们一家当年在小巷中租住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南房,虽然屋子光线不好,一年到头都很昏暗,但母亲收拾得很干净,冬暖夏凉。记得屋子北边的小窗台上摆满了花,就靠着每天上午约半个小时的光照,花儿们在冬天仍开得娇艳欲滴。记得一种花叫“玻璃翠”,叶子水嫩,花儿粉红,花瓣薄得几乎透明。它是小花盆里细细的一株,却开得最卖力,就像一个爱炫耀的小姑娘,总是扬着粉粉的小脸儿。
小街很窄,坑坑洼洼,一下雨,路中间就会冲出一条小泥沟,泥泞不堪。我就是在这条路上跨着父亲笨重的大自行车,学会骑车的。记得有一次摔倒碰破了腿,害怕被大人骂,硬忍了几天都没敢吭声。小巷里住的大多是平民,一般没有院门,有的只象征性地挡个篱笆门,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比较殷实的人家才有厚实的木板门,而这样的人家常常是大门紧闭的。小街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每天都要走几个来回。一出院门,向右拐,走过约两百米,再向右拐两个弯,眼前就豁然开朗。在高大的杨树和低矮屋舍的环抱中,有一片开阔的空地,那就是我们学校的操场。这是一所非常小的小学,小到只不过十间教室。因为地势低,每年冬天积雪融化后,操场中央总有一片薄薄的湿泥,雾蒙蒙地干不了,就像人额头上的一块大疤。那片泥泞使同学们无法出操、上体育课。于是体育老师就在早自习时集合全校学生,整队到操场跑步,我们谓之“踩操场”。顿时操场上就热闹起来,跑步声、跺脚声、吹哨声、嬉笑声响成一片,这种滑稽的运动变成了同学们少有的娱乐。上课铃响了,喧闹的操场又恢复了寂静,虽然它看起来一片狼籍,但湿泥已经被各种鞋子带到了干燥的空地上。第二天,操场就能正常使用了。
去年夏天带女儿回故乡走了一趟,记忆中的小城几乎不复存在。城区向四周大面积扩展延伸,几条新修得道路纵横交错,被命名为“人民路”、“滨河路”等,崭新的绿化带、漂亮的路灯,装修华丽的银行、超市、音像店、专卖店挤满了街道。母亲工作的那间工厂早已倒闭,一座商品楼正拔地而起。那间可爱的小学也踪影全无,原址上是一排排二层小楼,向人们显示富裕起来的小城的生活新貌。
站在繁华的县城街头,茫然四顾,心中不禁怅然若失。当现实照进回忆,一切都是那么实在,那么无情。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前进的脚步,世界变化如此之快,小城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感觉缠绵在心头的记忆正一步步远去,尽管有我多情的目光注视,但她留下的,却只是个美丽的背影。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想他们中间可能就有我儿时的同学,可相隔了三十年的岁月,大家都和这小城一样,已是模样大变,早已对面相见不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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