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70年代的农村，几乎家家养狗。我家住村子最西头，学校在村东头，上下学穿村而过时，每路过一家人门口，总会冲出一两只狗子狂吠，整个村子上空便回荡着一只狗子大合唱。
农村人热衷养狗有两大原因，其一是狗的本质工作：看家护院；其二是养狗不增加家庭额外负担。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人都吃不饱，偶有剩饭剩菜还要先喂猪喂鸡，最后轮到狗狗时，汤水都没有了，但狗狗自己有办法，它们到田间、水塘、树林、草地自寻伙食。当然，它们最常去的是人类的茅房。
与人相比，狗狗寿命很短，大约十几岁就算高寿了，但就是这么短的生命，农村的狗子也很少有寿终正寝的。
在我们家养过的狗狗中，第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只壮实的大黑狗。但它定格在我记忆中的样子，竟是被吊死在院子外大柳树上时，拼命四爪抓树时的惨烈状。应该是农村出现高发狂犬病问题，有关部门就采取了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打死所有的狗。孩子和狗的感情都是比较深厚的，我和姐姐以及邻居的孩子们都带着自家的狗子躲到野地里，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大黑狗还是被抓住吊死了。
第二只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只灰色的老母狗，它的特点是特别顾家，也特别凶悍，任何侵犯它领地的人和动物一律施以严厉惩罚。邻居家有一只花狗，打遍全村无敌手，但唯独见着我们家的大灰便望风而逃。大灰的另一特点就是特别瘦。因为缺少食物，它的肋骨清晰可见。有一次二姐倒了半碗米粥在狗盆里，然后加满水，大灰拼命想把水喝干，以期能吃到底下的米，但刚准备喝见底，二姐就又加水，如此反复，直到把它的狗肚子撑得像个皮球。
某一天，大灰忽然变得更加骨瘦如柴，站都站不稳了，大人说有可能是大灰吃水塘里的河蚌，肚子里长寄生虫了。最后家里大人决定把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的大灰卖给狗贩子。当狗贩子到来时，大灰本能地向墙角挪动、躲避，但凶悍的它再也无力反抗无情的人类了。
大灰被捆绑着提出家门时，绝望而无力地呻吟着，我和二姐追着大哭。
第三只狗是大灰的女儿，全身黑色，只有眉毛处有两团亮亮的黄点，十分俊美。我们都叫她小四眼。因为有凶悍的妈妈关照着，小四眼从小就特别文静、淑女，在她妈妈跟邻居家狗子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跑过去掺和一下，往往还错咬了自己的妈妈。
大灰被狗贩子捉走后，小四眼就变得更加沉默了。有一次我去安徽的姥姥家，她一直陪着我，但在返程的时候走失了，再也没有回家，大人说多半被人拦下吃狗肉了。
接着小四眼的是一只白色的小公狗，但这只没有任何特色的狗，自从到了我们家就不大受待见，经常被呵斥踢打，以至到后来它见着家人，眼神就会非常忧郁、恐怯，一溜烟躲得远远的。以前的狗子都住在家里，小白却喜欢在家门口的草堆子里睡觉；人们开饭时，狗狗们也都会及时坐在饭桌下，用各种表情来乞求主人给口饭吃，但小白会远远地看一眼热气腾腾的饭桌又缓缓低下头，继续睡觉了。
小时候的感觉是特别不喜欢这只狗，后来回想却最心疼这只小白：它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主人，但却知道主人对自己的厌恶；它有家，却又不能归——那是一种怎样的悲伤和绝望啊！
后来我离家上学去了，小白是怎样的结局我不太清楚了。
一条狗的命，都不值得人类去过问一下。
再养狗时已经是20多年后了，和新婚不久的夫人去宠物市场买了一只拉布拉多犬。不贵，才几百块人民币。不愧是名犬，这只狗特别聪明，善解人意，但不到一个月，狗狗忽然生病了。带到宠物医院，医生说这只狗狗恐怕没治了，它的病应该是在我们买之前就有的，卖狗的人用大剂量药物暂时抑制住了病情，现在发病，治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当时我们刚好要去美国一段时间，便和宠物医院商量，给它们2000元钱，让他们尽力医治并代为照看。一周后，医院打来电话，说狗狗死了。
我夫人大哭一场，发誓：永不再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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