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腊月,就开始嗅到年味儿了。菜园里一大片一大片的萝卜,已经像圈里一只只待宰的白毛猪儿,时刻准备奉献给农家年夜饭上丰盛的餐桌。
最初的年味儿,是从热热闹闹的扯萝卜开始酿造的。
早晨起来,迎着嗖嗖的冷风,望着立在菜地里的萝卜,一行一列整齐排列着,像等待检阅的队伍。鼓着白白胖胖的萝卜腮帮已拱出泥土,头上顶着葱葱绿绿的萝卜缨子,一片片四面发散开来,有大大方方的花朵的姿态。宽大的叶片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白的霜露,透明的霜珠儿,大大的小小的,欢欢喜喜地聚集着,透着寒气,也透着喜气。紫红的叶纹在绿色的叶面上很清晰,那是萝卜粗粗的动脉血管,流淌着一种旺盛的生命血液,预示着萝卜已经成熟,到了最好的食用时期。
用双手握住萝卜腮帮根部,抖落一窝霜露,冰冰凉凉的,湿了衣袖。用力一扯,萝卜连根带泥蹦出泥土,又大又圆,大的有两斤多重,小的也有一斤左右,个个水灵灵,白胖胖的,欢喜喜的样子。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首要任务,就是收萝卜。大人小孩儿齐聚菜园,大挑小担地收拾回家,码在院子里。抬了小竹凳,坐在热热闹闹的萝卜中间,一边削掉萝卜缨缨,在一旁码得整整齐齐,挑好的,用盐腌了,塞进深深的坛子里,待年后,就可以吃盐酸菜了。然后削除了细长的萝卜根须,把圆圆的萝卜丟进大盆里,用高压水管冲洗干净泥沙,完全露出了白生生胖嘟嘟的模样,然后放进一个个筐里过滤掉冲洗的水份。整个院子,整个空气里都散发着新鲜萝卜的清甜气息。
随手选两个大圆萝卜,放到菜板上,菜刀轻轻地从中间一插,萝卜就发出裂开的脆响声,看得见萝卜水汁已流到菜板上,生萝卜的甜丝丝和辣呲呲的味道直钻鼻孔。大铁锅里已经冒出肉香,把萝卜方块赶进肉汤里。灶肚里青杠柴火烧得正旺,满灶屋都充溢着滋滋热气。十多分钟光景,揭开木板锅盖,一锅奶白色的浓汤里,白玉样的萝卜,与排骨肉块儿,还在弹跳着努力融合在一起,那年月美滋滋的日子啊,一直在后来城市的梦里香喷喷的。
没过两天,满村子光秃秃的桃树枝、李树丫、杏树干上,到处都挂满了白花花的萝卜串儿。圆滚滚的白萝卜,被切成指头大小长短 ,一节一节地连着串着拉着,像猴子捞月亮一样,一串串从树枝上悬垂下来,树儿白了,村子白了,眼睛亮了,心里欢了。
这时候村子最美的愉悦感和仪式感,莫过于晒风吹萝卜的自然村景了。
冬日常有浓浓的晨雾,在村子里弥漫着游走着,裹缠着,罩住了天地间一切。已到午饭的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太阳才升上中天,热力穿透迷雾,驱走了雾气寒气,只见满村满坡满树的白萝卜串儿在阳光中凸显出来,如悄无声息的一夜风雪,已结成串串冰棱花挂满枝头,时有悬不住的雾水晶珠顺着洁白的萝卜串慢慢地滑,反射出阳光细长的棱柱来 ,晃人眼。
挂满风吹萝卜的树下,一群小孩在勾肩搭背地围成一个圈做游戏,一边唱着一边跳着:“萝卜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就过年”。
黄昏中晒了两个暖太阳的萝卜串儿,已经被风和热带走了不少水份,瘦身了,也变长了。像一个个长身体的孩子,看着一天一个样 。再过十天半月,洁白的萝卜串已经变成姜黄色,风一吹,就像麻花辫一样飞起来。
最后,它们的归属也是睡到大大的土陶坛子里。一半萝卜用盐腌制后密封存起来,另一半可以不腌制,把它们扎紧成一把一把的,塞进坛子睡一个长长的大觉。待到过年的时候,揭开坛子盖,萝卜里已经揉进了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气息,霜的气息,雾的气息,风的气息,太阳的气息,经时间发酵成一种特有的风吹萝卜纯粹自然的味道,烧汤、炖肉、闷煮、红油凉拌,做成各种风味的菜,那是村里人最爱的年的味道,幸福的味道,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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