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对于国人而言具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记的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春节是一场以年为单位的旅行,元月离家腊月归,在外漂泊的游子,跨越买票、候车、堵车等种种阻碍回到故里与亲人团聚。
这一场每年都在上演的全球规模最大的返乡迁徙纪录片,演员是每一位游子和家乡守候的亲人。
渐渐的,北京城空了,故乡的身影也愈发清晰。
岁月催人老,时间染白了父母的两鬓,带走了很多东西。曾经乡间的小路早已被柏油路和水泥路替代,唯一不变的还是路口等待和守望的身影,以及餐桌上那些存在于儿时记忆中的食物。
作为江西人,今天让我们一起来回忆,哪些食物只有过年回老家时才会想到吃?
一盘炒粉哩,小黄牛肉细细切
“下火车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吃一盘炒粉。“”去哪里吃?””就车站旁那个小摊就行。“
作为江西人,相信这样的对话并不陌生。有多少人到家后吃的第一顿饭是炒粉?估计大部分江西人都是如此。
米粉,一道再朴实不过的食物,街边小摊小馆子常有,寻常人家厨房常备。朴实到上不得红白宴席,也不会是大餐馆,以及逢年过节餐桌必备的菜式。
但,架不住江西人就好这口啊!早起懒得煮饭炒菜了怎么办?萨粉哩吧(煮米粉的意思)!今儿个晚上吃啥?炒粉哩吧,去摘点辣椒去!
当一个江西人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粉哩就是最万能的答案。
煮好的米粉用井水漂清,盛放在竹筲箕中沥干。
菜园子中割一株韭菜,摘几个红辣子,用酱油煎个汤头,就是腌粉哩的精华所在。一碗腌粉哩,浇上热腾腾的韭菜辣子汤头,拌匀了吃的稀里哗啦的,免不得要再来一碗才肯停嘴。
炒粉哩,我最喜欢滩头小摊上的。打从我中学那会,这家炒粉哩摊就存在了,味道一如既往,只是价格从最初一块两块一盘,到如今五块八块一盘(不含牛肉)。滩头是个小集市,逢农历三六九便要赶集,集市上人群往来,许多人长大了,许多人外出谋生了,这些人回到故里,必须去吃一碗炒粉哩才有了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早年间的粉哩摊食材很简单,炒粉哩也极少放肉,毕竟那时候大家生活都不算宽裕,一碗炒粉哩,放点青菜、萝卜干、柑橘皮、辣子味道就很好了。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牛肉炒粉哩才是极好吃的搭配。牛肉必须要新鲜的小黄牛肉,自个买上一两小黄牛肉,拿给粉哩摊老板,细细切了炒上一盘。
嘿,端起炒粉得那一刻,望着眼前这一幕人群熙攘得画面,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得那个街头。还发呆干啥,埋头吃吧!
一碗包面,加一勺猪肉小香葱花
江西人极少吃面食,日常三餐都是米饭炒菜为主。包面是个例外,这大概是江西人眼中最有地位的面食了。
你看呐,平时几乎不会包包面,但红白宴席上绝少不了它。谁家摆酒席,偷懒了煮面条而不擀包面,总感觉待客的规格低了那么一些。
春节走亲访友,七大姑八大姨拉住往家里吃饭时,一定要特意提一嘴,”来我家吃酒,有包面,家里包包面了!“”实在吃不下喽,说了也是一个意思,就当我来吃了吧!“”要不得,酒菜吃不下了,那就吃碗包面,就今天擀的皮子,可一定来啊!“
酒肉先靠边站一会,包包面了,方显示出主人家的盛情相邀。
为什么这样呢?一则江西人本来极少有面食,物以稀为贵,包面、面条都是宴席上待客之道,只不过相比面条,包面的做法破费功夫。因而,这二则就在于做包面的功夫上了。
第一道功夫考验,擀皮子。和面醒发,擀成厚薄均匀、薄如纸翼的面片,上菜刀,细细切成比巴掌小一些的正方形。要薄的半透明,薄的恰如其分,刀口要齐整,每张皮子大小匀称,叠一起不干不粘,是考验包面皮子是否合格的标准。
这一道功夫就把很多人难住了,我妈以前是我们那擀皮子的能手,一大家族沾亲带故的要摆宴席了,总要提前跟我妈打招呼到时候在现场帮忙擀皮子。即便是我妈这样的能手,擀皮子也得耗费半天功夫方得圆满。
第二道功夫考验,包包面。如今极少有人自己擀皮子了,毕竟有机器了嘛。但是要我说,机器擀出来的皮子是没有灵魂的。然而,机器解决了擀皮子问题,可是却解决不了包包面的问题呐。想吃碗包面,还得一手拿皮子,一手用筷子头,一个一个手工包好才行呐。
这活儿一般交给小孩子,起初包几个新鲜,久了就烦了,定是坐不住的,此时父母须得拿出当家的威严来震一震或者给点小零嘴哄一哄方可安定后方。
包面的馅是简单的,纯精肉剁成的肉馅,见不得一点肥星,加点盐拌匀了便是了。那你可能要说了,这包面就这么点精肉馅能有味道吗?那是当然!
与北方吃面食调馅不同,南方的面食调味在汤里。每位客人一个青花瓷碗一个瓷勺,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勺猪油,一勺酱油,一点小葱花和姜末。刚煮开的包面,舀起一勺滚烫的包面汤浇在碗里,顺着热汤每个碗里清一色的盛开了油花儿,扑鼻而来的是动物油脂混合着葱香味,令人食欲大开,爱吃辣的还要来一勺辣子粉。
每个碗里不多不少,一般是十到十二个包面,主人家数的清清楚楚的。盛情邀约,费心准备,点到为止,周到又不失分寸的待客之礼。你说,包面这个规格高不高呢?
提一个小插曲,有一年过年家里客人比较多,大概是两张圆桌的数量那么多吧。那一年,我和妹妹一直在包包面,谁也不记得最后包了多少个,反正就是竹筲箕、竹米筛都摆满了那种。
终于等到所有客人都有一碗包面了,我妈捞起最后一碗包面,对我们说,”你们也来吃吧,这锅里剩下的你跟妹妹分了吧。“可算是解放了,我特别激动和感动的拿好了碗,捞了半天发现锅中只剩下一个半包面,为啥是一个半?因为另一个煮漏了只剩了皮子啊。
所以,这一个半包面留给我们,老妈你是认真的吗?为这,过去好几年了,我还时不时翻出来埋汰埋汰我妈。
一锅圆子,煮一碗sa饭
sa饭,抱歉找不到合适的普通话来代替。要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用圆子、隔夜的米饭、新摘的油菜苔大火快煮而成。大概就是一碗像粥像汤又像菜饭得食物,一种冬日早晨,江西人餐桌上极为常见得快餐式食物。
味道嘛?圆子白白的又软又糯,油菜苔清爽而微苦,隔夜得米饭熬成软烂得粥,层次丰富,口感复杂。
虽然江西得冬天平均温度也在十度以上,耐不住早晨真的冻手冻脚啊,你看那路边的霜花,那屋檐的琉璃冻。这样得寒气袭人的早晨,有这么一碗热腾腾的sa饭,能把江西人鼻尖吃出汗珠来,手脚自然也就暖洋洋了。
做sa饭的食材,圆子才是灵魂之物。油菜苔没了,可以用黄芽白代替,当然味道就寡淡了许多。但是圆子没了,这sa饭也就做不成了。
入冬以后,蒸一锅圆子是江西人过年前的必备工序。早年间,做圆子的糯米粉也是自己用小石磨磨的。浸泡好的糯米,磨成米粉,再和面搓成一个个又白又胖的小圆子,上锅蒸熟。
对于小孩子来说,守着圆子出锅是最甜蜜的等待了。你看那蒸汽缭绕,锅中水汽咕嘟咕嘟冒着泡,那阵阵飘出来的清香的糯米气息,那是混合着阳光青草糯稻的香气,那圆子应该已经蒸的白白软软的了吧?
揭开锅盖,水雾升腾又逐渐消散,又白又胖的圆子映入眼帘,吃它!迫不及待用筷子戳起一个圆子,蘸一点白砂糖,塞入口中,烫的直跳脚,呲着牙花呵着热气急吼吼吞下了肚。一个又一个,抓住机会吃到饱,因为刚出锅的圆子是最好吃的。
剩下的圆子怎么储藏呢?放凉以后,用清水漂着,每日里换一遍水。吃sa饭时候,就捞起一碗走。
过年的餐桌上,用圆子、青蒜叶煎一碗汤,吃腻了年菜的客人,圆子汤是最受欢迎的珍馐美味,每次定要连汤带圆子被客人吃光了才罢休。
当然,圆子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以前,过年贴对联少不了要用浆糊。这浆糊正是一早起来用圆子熬出来的,又粘又好用。一边贴春联,一边有好闻的糯香味,别说你们贴对联时没想到吃一口啊。
一碗水豆腐,小石磨慢慢磨
好吃的豆腐,必须是以前小石磨磨出来的那种。黄豆,要自家种的黄豆,天然食材,清香又美味。过年做豆腐,极其耗费功夫。
是的,以前过年自家磨豆腐的就不多,如今更是寥寥无几了。
首先,你得有一个小石磨。这石磨虽小,却也很沉,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当一个乡邻家中有石磨时,那么他家的石磨就会在四邻中流转借用,这家磨个豆腐,那家磨个糯米粉...
一人推磨,一人加浸泡好的黄豆和清扫浆液,正是历经岁月后的默契配合。把全部豆子磨成豆浆,需要一番功夫,此时少不得顺便家长里短的扯扯闲话,说到机密处时压低了嗓音切切的笑,也是那时候主妇们的一大消遣了。
全部磨好以后,用纱布挤压过滤,将豆渣和豆浆分离出来。豆浆放在锅中煮开,点入石膏后,静待时间让它冷却凝结,比划着切成方正的豆腐块,这豆腐才算时做好了。
豆腐储藏在清水中,每日里换水,可以保鲜很久。
豆腐最常用的吃法是做汤,以前那种豆腐,不用放肉,只是豆腐、青蒜叶、姜末就可以做一碗媲美肉汤的豆腐汤。
豆渣也不浪费,用香葱花、青蒜叶、辣子粉炒一炒,在那个年代还是很下饭的。
这里应该有一首关于豆腐的声声慢,以前生活节奏很慢,等待黄豆长成很慢,磨豆腐很慢,做豆腐很慢,慢到一年中只做这一次便好。其他时候想吃,还是转身出门去买吧。
我记得,小时候的夏天,总有一个挑着豆腐桶走乡叫卖的大婶,且叫她豆腐大婶吧。这位豆腐大婶做的最拿手的就是腌豆腐花,极水嫩的豆腐花用冰凉的井水隔离保鲜,只要五毛钱就可以买走一大碗,上头浇着韭菜末萝卜干辣子粉酱油等佐料。
冰凉的豆腐花鲜嫩无比,佐料的调和更是绝佳,每次都要豆腐大婶多给几勺才罢休。不夸张的说,夏日午后,有这么一碗腌豆腐花,我能多吃两碗饭。
豆腐大婶的叫卖声,我从来没听懂过,但每次远远的听到豆腐大婶那清脆的”麻麻、麻麻...“我就很激动的拿上五角钱和家里最大的洋铁皮碗冲出家门。
最爱那口冻,鲜鱼桔皮冻&墨鱼猪脚冻
江西人爱吃鱼冻胜过吃鲜鱼,鲫鱼也好,鲢鱼也罢,鯇鱼也成。
无一例外,烧鱼时候要多加汤。葱花香菜自然少不了,而柑橘皮和酒糊糟则是江西人烧鱼的秘密武器。
江西人家中过年最不缺的就是柑橘,三湖红桔,也叫九月黄,一度代表了江西曾经柑橘之乡的地位,在宋代时候还是贡品有个洋气的名称——”大红袍“。
色红如烟霞,酸甜而不腻,红桔的皮,比其他柑橘更适合做成烧菜的佐料了。
将红桔皮剪成丝,开水烫过以后,清水漂着可以保鲜很久。晒成橘皮干,可以存放好几年而不变色。
烧鱼时候,放一把红桔皮,有时候也放点白萝卜丝。煮出来的鱼汤,一口鲜掉人舌头。
此时一定忍住,把鱼汤留好了,因为最美味的是鱼冻啊!冬日季节,鱼汤很快凝结成冻了。
我从未吃过比鱼冻更鲜美的东西,那浅褐色如果冻一般的胶状质感,隐约可见红色的桔皮丝,绿色的香菜末。
往往,鱼冻挑吃干净了,才会对鱼肉下手。
墨鱼猪脚冻,是另一种美味。江西人的宴席如何少得了这一碗墨鱼煨猪脚呢?
泡发后的墨鱼,去掉白色的纺锤状骨头。这种鱼骨头可以当粉笔用,也可以夹在脚趾缝,治疗因潮湿而溃烂的脚趾缝。
墨鱼切成丝,猪脚在火上缭去了猪毛,斩块,统统放入高压锅煨熟。
刚出锅的墨鱼煨猪脚,并非最好吃的。美味都是需要等待的,等到墨鱼猪脚汤凝结成一大锅冻,这时候才是最受江西人喜爱的墨鱼猪脚冻啦!
凝结好的墨鱼猪脚冻,上面有一层奶白色的猪油,刮开猪油,底下是半透明的冻。
墨鱼丝软糯,猪脚块肉厚,再夹一大块墨鱼冻,才是圆满了。
当然有的人可能闻不惯墨鱼的味道,譬如我吧,小时候挺不待见墨鱼猪脚冻的,如今觉得真香!
腊肉,最爱蒸过腊肉的那一口米饭
腊肉是每个江西人惦念的食物,吃腊肉的时候意味着年关也快到了。因此,关于腊肉的记忆,总是跟春节联系在一起。
听我爸提起小时候家中困顿,为了能吃一块腊肉,走二十几里路去山里砍柴,摸着黑去,摸着黑回来,一来一回需要一整天,但是最美好的回忆是在山中砍柴时吃到的那块腊肉。
谁去砍柴谁吃腊肉,是奶奶定下的规矩,听起来充满了无奈和心酸,但在那个年代又很公平,好的食物总是要留给最消耗体力对家中贡献最大的那个。
腊肉究竟有多香?肯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去山中砍柴并且一直念念不忘?
我爸说过这样一段童年趣事,有一个我们大家族的孩子,早上父母和哥哥出门干活了,这小孩留守家中煮饭。趁着家中无人,打起了腊肉的主意,偷偷割了一块腊肉放在米饭中。饭熟了以后,刚好撞见父母回家了。这孩子跑去猪圈把猪放跑了,然后嚷着“猪跑了,猪跑了...”等父母去追猪的时候,将腊肉捞出来狼吞虎咽的吃掉了。
对,腊肉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而腊肉的做法也是极其简单,埋入米饭中蒸熟就可以。挨着腊肉的米饭被染的亮晶晶的,江西人都爱这口蒸过腊肉的米饭,带着一层酽香,吃起来咸津津的。
煎腊肉也特别香,要那肥瘦均匀的五花腊肉,小火慢慢煎出油分。瘦肉咸香,最好吃的是焦香的肥肉部分,软糯不腻,咬一小块能吃好几大口米饭。
吃腊肉的时候,通常也是吃油菜苔的时候,用腊肉煎出来的油,炒盘油菜苔是极好的。我们那向来崇尚素菜荤炒,取的便是猪油脂的香味,令寡淡的蔬菜有滋有味。
我们那还有一种广为流传的做法——藜蒿炒腊肉,这似乎已成为赣菜的代表菜之一。在外地,稍微有点档次的赣菜馆子,一定少不了藜蒿炒腊肉。藜蒿炒腊肉,价钱一般不菲,主要在于藜蒿只长于南方,尤其是鄱阳湖一带。藜蒿,估计大多人没吃过,藜蒿有一种天然的蒿类植物清香,口感爽脆,鲜嫩多汁,遇上咸香味厚的腊肉,吃起来自然是好极了。
我后来还尝试过用山蕨菜炒腊肉,也是极香。这道菜严格来说不算江西人家常吃的那种,腊肉煎出的油分,与山蕨菜、麻笋丝、新鲜蒜叶、青红小米辣、蹄筋同炒。
这种做法下,腊肉已不是主角。一层麻,一层辣,一层蒜香。一味山蕨菜爽脆,二味麻笋丝鲜嫩,三味蹄筋软糯剔透,四味腊肉腊味十足。在寒冬腊月天里,来上这么一盘,山野、春水俱在,此为冬日里,吃出了春野的味道。
父亲有一年极为推崇腊牛肉,还特意嘱托要用茄子炒腊牛肉。显然,过于精瘦的腊牛肉,到底不如腊猪肉来的好吃。
高汤笋干,拎到街头去嚓笋
笋干比较坚硬,嚓笋,要把笋干嚓成笋丝,必须用铁铡刀,这一般人家也没有,集市上有提供嚓笋的摊位。
临到过年,江西人家中提前预备好了笋干,大家相邀拎着笋干去集市嚓笋,是那个年代独有的风景。像如今就少见了,毕竟大家可以很方便的买到现成的笋丝。
江西人爱吃笋,春天食春笋,冬天有冬笋。笋在江西人饮食文化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清明扫墓带一个大头笋同去祭祀先人,冬至日扫墓谓之填冬也会带一头竹笋去。
在江西人看来,笋是大自然的馈赠,是时节风物,祭祀先人,是对先人的尊敬,是不忘本的体现。
而笋在红白宴席、春节宴席上也担当着重任。一碟朴素的笋丝,看起来虽然不如鸡鸭鱼肉那般隆重,确实宴席断不能少的一道菜。
笋的质地很单纯,与其他菜肴一同烹调,可以很好地吸收菜汤中的精华,是相得益彰的调和。
只是简单的用高汤烹调,亦是甘美无比。
东坡先生曾有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若想不瘦亦不俗,餐餐笋烧肉。
黄花如散金,一碗油菜苔胜过一碗肉
《南史·周颙传》:“ 文德太子 问 顒 菜食何味最胜。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汉代的郭林宗曾留下一段“冒雨剪春韭”的佳话。“自种畦圃,友人范逵夜至,自冒雨剪韭,作汤饼以供之。”杜甫也曾有诗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种崧剪韭、灌园鬻蔬,都算是文人隐居的风雅事。
人间有味是清欢,对于江西人来说,过年回归故里以后,也有自己特别想吃的蔬肴。
油菜苔必须是其一,油菜花骨朵未绽放前,其嫩茎抽薹,生食清甜,折回家来,猪油炒食,便是一道江西人家餐桌上再寻常不过的菜肴。寒冬腊月天,即便是物产丰饶的江南,尤其逢着春节,在连续多日食腊啖荤的情况下,油菜薹的出现,无疑是餐桌上一股人人抢著的时鲜清流。
然则,好却是好吃,却不可贪吃,否则容易肠胃胀痛。同时,油菜薹也是有时节讲究的,只有经霜欺雪后方可食用,未经霜雪的油菜薹,其自身苦味,虽经炒食亦不减,一般人是吃不惯得。这些都是老一辈人心照不宣的习俗。
还在学生时代那会,寒假回家正是为了多吃几天油菜苔。赶上天公不作美,油菜苔便要放鸽子了,再要吃只能再等一年。记得有一年立春早,到的家中时,早已是花开时节,四野一片金黄,哪里能寻得到油菜薹的影子呢。
母亲知晓我心中所念,不知从何处寻得一小把油菜薹,炒着吃了,比往年要清苦些。母亲说今年气候暖,油菜未经霜雪,所以带着苦味呢。
薅荠菜,春在溪头荠菜花
八面菜,也是过年回家惦念不忘的菜蔬。它的正名——荠菜,更广为人知。我老家那里都是叫八面菜的,大概是叶子四面张开,低低的贴在地面生长所以得名吧。
荠菜生于田野上,也不见有人刻意播种,每年春节前后,田野上遍生荠菜。这薅荠菜比掐油菜苔费劲多了,用力小扯不动,用力大细嫩的叶子就扯断了。薅了大半天,才寻了这么一篮子,腰酸背痛,手指头缝都是泥土。
这是有脾气的菜蔬了,自然味道也是不辜负人的。野生荠菜,荤油清炒就好,极脆嫩多汁。很多个寒假,餐桌上经常连着几天吃荠菜,直到吃腻的那天,差不多也就是新一轮离家的日子了。
黄芽白,不是大白菜
在老家时,没吃过大白菜,只有黄芽白,一种类似大白菜的蔬菜。
来北京以后,看到大白菜,一度以为这就是老家的黄芽白。
但是味道又不一样。
大白菜偏青白色,汁水丰厚味道稍显寡淡。
黄芽白偏芽黄色,卷的也没有大白菜硬实,味道更为甘美。
黄芽白,加上辣子清炒就好。
后来老家开始时兴吃饺子以后,黄芽白猪肉饺子也是很常见了。
黄焖肉,用爸爸的酒糊糟
严格来说,我其实分不清冬酒和水酒的差别。我爸擅长酿酒,年轻时候有特意拜师学过,甚至我小时候家里还开过酒坊。至今,榨酒蒸馏的那套沉重的木制器具还在老家客厅放着。
每年冬天,我爸都要酿几坛冬酒,酒坛酒缸也是那时候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
我爸为的是喝酒,我馋的是酒糊糟。
放酒坛子的房间总是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酒糊糟是冬酒开始大批量发酵出酒液以前的原型。
酒糊糟兑开水后,甜甜的酒香味,小孩也爱喝。
我更爱的是酒糊糟作为佐料时候的光辉时刻,烧只土鸡土鸭,倒点酒糊糟;烧条鱼,倒点酒糊糟。
最妙的是做黄焖肉啊,切成块的猪五花,放入锅中,仅用酒糊糟、酱油、水、八角、姜片等调味,烧到汤汁收干,锅中噼啪作响就好了。我爸说,那是汤汁烧干以后油脂的声音,这代表可以起锅了。
烧过黄焖肉的厨房,浓郁的酒香肉香,持续数日依然消散不去。每当此时,有人路过我家时,总要问一问,你家做的啥,闻着香气就能下饭了。
这正是酒香与动物脂肪高温反应以后的香气啊!
年夜饭,从一大锅年菜开始
年三十午后,父亲踱着步子去了楼上,那里晒着腊月里腌制的年味,猪尾巴、猪肚、牛舌、板鸭、腊肉等等,两个竹三杈挂得满满当当的。
进入腊月后,腌腊肉,灌香肠,晒各种年味,是父亲乃至我们那家家户户年前必备事宜。我们那全年多雨潮湿,到得腊月后,天气方干爽起来。猪尾巴、猪心、牛舌、鸡鸭鱼肉等,用细盐揉搓阴干后,系上红绳,在腊月干燥又不失温润的阳光下,逐渐风干变成红褐色,散发阵阵浓郁的酽香。
楼房不多的年代,家家户户还住着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高高飞起的马头墙连绵起伏,青色的砖墙,墨色的瓦片,铺成整齐的鱼鳞状。青砖墙面嵌入了大小不一的木钉子,上头挂满了各种年味。老房子的门是雕花的,门框上头悬着一面小圆镜,一小节倒悬的柏树枝,墙头高高挂起的年味,墙角坐着左右邻人扎堆闲聊、打打牌、晒太阳,是我们那很寻常的民俗一景。
父亲将取下来的猪尾巴、猪肚、牛舌、板鸭等洗刷干净后,与刚宰杀的鸡鸭一道放入大铁锅中,灶膛里架好的木柴烧得正旺,火苗闪烁,印红了灶间的后墙。煮这么一大锅年味,必须是老家的传统土灶才可以做到,电磁炉或燃气灶都不行,锅小,火力也上不去。木柴是几天前就劈好预备下的,木柴,大锅,才是年夜饭的正确筹备方式。
霉豆腐、酱饼仔,是外婆的味道
江西人大概都有相同的体会,最好吃的霉豆腐永远是外婆做的,最好吃的辣椒酱永远是妈妈做的,当然妈妈的技艺也是出自外婆的传承。
有一年大年初二去外婆家拜年,满桌子年菜摆在眼前,我却瞅着桌角那不起眼的霉豆腐罐子。那乳黄色的霉豆腐块,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辣子粉,浸泡在香油中,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我的馋虫。
外婆看到了以后,把霉豆腐拿过来打开,嘴中嗔怪着“这么多好吃的菜不吃,偏偏看上了这霉豆腐,这有什么好吃的...”,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是的,我不仅看上了这霉豆腐,我甚至还带回了北京。
外婆做的霉豆腐,这么多年味道始终是不变。吃外婆做的霉豆腐,能让人一瞬间回到小时候。它有着时光机的作用。
其实姑姑做的霉豆腐也很好吃,只是姑姑爱放柑橘皮,多了一重清香,口感也更爽滑,但却不成块。
我最不爱外头买的那种霉豆腐,没个豆腐型也就罢了,偏偏一股子怪怪的酒味,还能拉出老长的粘丝来,难吃的很。
霉豆腐其实做起来很简单,豆腐撒上食盐,放在稻草上自然生出霉菌,入罐密封,浸泡在香油中保鲜就好。小时候住校,吃不惯学校里的菜时,带一小罐霉豆腐,能吃一周不腻歪。
当然,外婆还经常做一种酱饼仔的传统零食,茄子和辣椒混合着糯米粉做成,咬一口齁咸齁辣齁硬。一口下去~这嚼劲甜,咸,辣,各种滋味真真个任性~
在那个没啥零嘴的年代,也是小孩子们解馋的常见零嘴,当然我一直觉得是磨牙的最好工具。这也许就是传说中外婆家的味道!
时间过于久远,很久没见到酱饼仔了,望有图的朋友可以后台分享给我。
妈妈的辣椒酱,江西人共同的记忆
江西人管妈妈叫姆妈,姆妈极擅长做辣椒酱,姆妈做的辣椒酱密封着都能闻到浓郁的香气。那是辣椒、麦子粉、姜蒜末发酵后的自然酱香味。
辣椒酱的甜味正是源自麦子粉的发酵,姆妈说,没有麦子粉,用旺仔饼干掰碎了一样用。
每年冬天姆妈都说今年做的辣椒酱够多了,等你回家带一罐走。每年回家,辣椒酱都不够吃。
姆妈做的辣椒酱,用来拌面,配粥,甚至做菜提味,都是极好的。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姆妈也能成为陶华碧那样的人物,做出一款风靡世界的老干妈来。
做辣椒酱时江西人家必备的技能,其实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秘方,看似一样,味道又不一样,虽是一样的鲜,一样的辣,却能组合出千变万化的味道。姆妈说,我们那已经有人做了辣椒酱,密封好提供给一些餐馆了。
晒盐菜、猪油渣,曾经的罐罐菜
晒盐菜,本来也是冬日里江西人家必备的时节传统。记得每年入冬前,趁着天气晴好,我姆妈会制作各种干菜。青翠欲滴的雪里蕻,搁在红砖院墙头排成排,晒蔫了后,小铝锅中放热水熥一熥。也可以洗净了放小坛中,一层雪里蕻一层食盐密封。
熥好的菜,加猪油和精肉末炒香,便是开胃下饭的熥菜。
细水萝卜切薄片,用竹筛盛了,放院子里,看萝卜片在太阳下打着卷儿,散发一阵阵酽香。在时间的作用下,青葱的雪里蕻变成了咸津津的盐菜,白色的萝卜片变成了褐色的萝卜干。而这些东西,又在父母亲的忙碌下,变成一瓶瓶罐罐菜,被我们带去了学校。
父母素来知道我挑食的毛病,为了能让我尽量吃得有营养些,想方设法创新罐罐菜满足我挑剔的口味。比如精肉切成丁子,用青油小火慢慢煎得失去水分,多撒点盐,可以让它多保鲜几天;萝卜干炒腊肉,加自家晾的干辣子,又香又下饭;菜籽油炸鲜鱼,金黄透亮,一块能吃一碗饭。
小时候爱吃猪油渣,父母便挑了含有猪胰腺的花油,炸的透透的,满满装了一罐罐。
而今再也不用罐罐菜来调剂生活了,父母的关爱又换了另一种形式,那便是年后返京时,那塞得鼓鼓的行囊。
玉兰片、炒花生、冻米糖,喝开水三件套
江西虽然产茶,早年间关于茶的记忆却很淡薄。妈妈说他们小时候采茶叶,还有榨茶籽油。怎么我小时候却没怎么见过茶籽油,甚至过年时候泡茶待客的也少见呢?
江西人家过春节走亲访友,讲究的是喝开水,不用怀疑,就是白开水。新年里头,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烧好几暖瓶的开水。主人家盛情相邀也是边拉扯边说,“去我家喝点开水,走走走...”
喝开水,大约就是现代人说的喝茶+吃茶点吧。我们那主要是白开水居多,茶水较少,大部分江西人其实是喝不惯茶水的。
当然,喝开水不是最主要的。喝开水配的点心,新年零嘴三件套——玉兰片、炒花生、冻米糖,才是小孩子们殷殷切切盼望着的。毕竟这些零嘴,是小孩子们打从入冬以来就眼馋了许久的。
玉兰片,也就是薯角仔。煮熟的红薯和糯米,压成泥状混合均匀,那时候用来调味的是糖精,如今糖精因为对人体健康有害已经退出餐桌了。
红薯糯米泥擀成薄饼状,晾晒到半干时候,好吃极了,香香甜甜,又软又糯,简直是我童年时候的零嘴领域的那颗朱砂痣。
当然父母是不让你多吃的,因为这些薄饼会被剪成条状,晒到透透的,直到牙齿也咬不烂那种程度再被妈妈收藏起来。等到炒年货那天,用铁砂炒熟就是玉兰片了。
我不爱炒熟的玉兰片,我更爱的还是半干的玉兰片,虽然妈妈不让多吃,但我相信应该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有事没事去楼顶溜达偷吃,被发现了就说上来赶麻雀的....
冻米糖我小时候不大爱吃,大约中学时候吧,才发现了冻米糖的妙处,酥脆可口的很。
江西人走亲戚时,大多要随手携带一包点心,比如冬瓜糖、麻片或者糖枣之类。不一定名贵,但一定是甜蜜蜜那种,用喜庆的包装纸,代表的是对生活甜似蜜的向往。如今倒嫌麻烦了,大部分江西人也是包红包为主了吧。
为什么大家总觉得小时候更有年味?大约就是那时候的过年不只是那七天假期,而是从腊月就开始筹备春节的每一个瞬间吧!能感受到那时候的春节是一大家族的节日,祭神和祭祀先人的追根溯源的印记,筹备春节的不厌其烦的仪式感,家族团聚的喜悦....在这过程中,是食物把我们串联在了一起,变成了所有游子对故土的惦念。
做个小互动#说说哪道食物是你回老家时最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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