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阅读,也交了许多爱读书的朋友,最有趣的是同事宋老师。
大学毕业,我分配回到高中母校教初中。宋老师是我们语文组的同事,教高一语文。他当时不到四十岁,据说已经认真死过两回了。他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前线战壕里差点成为烈士,——被救了回来,送到后方一查,是得了肾炎,于是烈士没有当成,部队给他做了治疗,病情稳定后让他转业了。
他高中毕业,又有当兵上前线的经历,回到老家,公社安排他到联中当民办老师,——既轻松不用下田,又能有微薄的薪水养家,不耽误娶妻生子,这也算是公社里对老兵的照顾。他不负众望,既娶了妻生了子,老师也当得不错,被这所省级模范完中抽掉上来带高中了。为了报答领导的恩情,或者是两个孩子距离太近花费了过多精力,——大家谈起他的第二次死因总是给归纳出这样两条,每一条还有小点一二三四,他昏倒在讲台上,住了一个月院,回家等死,送死衣服都穿上了,蒙脸火纸都买来了,语文组买花圈的份子钱也都凑齐了。不料他竟然又活了。说是原来的战友知道了,给想了什么法子。总之,是好了。
我到学校教书的时候,是他痊愈后的第二年。他大多数时候精神抖擞的,说话声音很低沉,语速永远很稳,表情看起来永远是愉悦的,——高兴时似笑非笑,生气时似怒非怒。他第一次跟我单独说话,是开口向我借书。他正在参加中文大专自学考试,向我借课本,因为我刚毕业,教材正是合适。我第二天就把书本借给他了,他当然也跟我说了谢谢,他说谢谢的时候还很郑重的跟我握了手。他离开办公室之后,我同教材的陆老师笑话我说,你又给他骗了。见我不解,他走到宋老师的抽屉里,把我借给他的几本书拿出来,掀开封面露出扉页,上面是几个清晰圆润工整的小字:牛老师赠阅。我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笑了,我很高兴遇到了同道。孔乙己说:读书人的事,窃书,……能算偷吗?当然不算。何况是借呢?
过了几天,我向宋老师借《古文观止》看。宋老师正要上课,对我说:你嫂子在家,自己找去。宋老师住在学校家属院里。我去敲了门,跟嫂子说来找一本书,就把我让进屋。书架在进门左手边,就一个书架,书本也不算多,松松垮垮别别扭扭的排列一处。我随手找找就看见了,古籍出版社的白皮本《古文观止》,看着好亲切。我把书本拿到办公室,没等我开口,他借过书,翻开封面,在目录的下方,写下了他的名字:克宽赠阅。我们微笑,互相握手,我说了感谢。他说:我很荣幸你能用得上我的书。我与有荣焉,连声说:mi too。
这本《古文观止》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虽然我后来又买了不同的版本,最喜欢的还是这一本。宋老师秉承‘’借书读‘’的原则,把他的两个孩子一个送进清华,一个送进南大,不仅如此,在众人‘’优生优育多生会生‘’的强烈要求下,他四十二岁高龄生下一女,去年考入北京邮电大学。
宋老师去年已经光荣退休,身体康健。当初我从母校调离的时候,语文组为我开会置酒送行,我和宋老师空杯三饮,名之曰:借书不还真君子,有酒不喝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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