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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人生海海》:有一种英雄主义是敢于告别,有一种爱是互道别离

麦家《人生海海》:有一种英雄主义是敢于告别,有一种爱是互道别离

作者: 蝉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0-05-17 20:04 被阅读0次
    (图片来源于网络)

    《人生海海》是麦家时隔8年,历经名利场熏染,父亲去世以后,迈向心灵之作。

    《人生海海》有诸多层次,谍战是外表,自传是实质,纯文学是升华

    在麦家所有的小说作品中,鹤立的英雄形象一直处于黑暗中的照明灯一般的主导地位。为什么麦家总把他的主人公,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与平平众生对照得如此清楚?在对现代小说家批评的领域,这明明不会是被赞赏的写法。就如在带有自传性质,回溯过往的《人生海海》里,为什么要树立一个正面到接近完美的主人公?即便作者表达自己是想探讨人性复杂的意愿。

    写法是聪明的,借旁人之口复述,而非上帝视角。普通人对一个人的看法偏向非黑即白,所以众人对上校的口述,非极善即极恶,加上各种各样扑朔迷离的流言,浪漫传奇的感觉十足。

    有人说他擅长塑造英雄,的确擅长,虽然小说家以塑造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为己任,但至少在《人生海海》里,塑造一个成功的英雄形象也许并不是麦家真正想做的。

    先撇开英雄两个字,小说开头,回归生活的上校蒋正南是美丽的,一幅生活井然的田园君子的派头;因为善良而有人情味,救人的功夫那叫一个三下五除二;甚至可以说是拥有迷人的柔弱,被村民太监太监的议论也洒脱得不要不要。加之两只黑白软猫的映衬,他显得愈发绝尘脱俗,愈发可爱。这样可爱的人还厉害,在后来的叙述中,当军官,当特务,当神医。然而功劳立尽,苦难也历尽,受日本人侮辱,发配煤矿工人,被日本人坐牢,被国民党坐牢,被共产党坐牢,最后疯了。

    最该受到这世界优待的人走向毁灭。用一个词来形容,叫做『美丽的破碎感』,就像一只手掌心里的蝴蝶,命途难料。珍重生命的人会为一只蝴蝶折断的羽翼而惋惜,愈美丽愈纯洁愈惋惜。如果说“我”的成长环境是厚重的大地,那上校的传奇就像大地之上的一抹奇异的光,一个瑰丽的梦

    诡谲的风声,夺命的暗算,这些属于麦家的密码在这本书里并没有绝迹。爷爷、父亲、老保长、小瞎子,这些人物在时代之轮下心怀各胎,一肚子秘密,就像巷子里穿堂而过的风,首尾遁形。

    这些时代下的人物关系织起来的网,带着如此令人可怖的真实,向书里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地泼洒黑色的颜料。正因为是亲人,他们的密语,他们各自的立场,他们各自的盘算,无声无息地在一个旁观的少年的人生底本上涂抹覆盖。无处不在的类父子关系,建筑起坚不可摧的基因枷锁,嵌进,锁进少年的骨肉。它们还会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在弥漫的灰黑色之中,上校的出现也许是必然,就像荒岛求生的落难者,头脑中会出现生机的幻象,而“我”就是那个荒岛求生的人。读完《人生海海》,我想起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那只虚幻的老虎。如果《人生海海》是一幅暗色的画,上校就是角落里的一束充满希望的光亮,对比现实,引领现实,将潜藏于几代人身上的谜照亮无遗。比起反映现实的人物故事,上校这个形象的本质,更是“我”头脑中构想出来的一个描绘平行世界的影子,并不指望他真实存在。

    虚虚实实,现实与浪漫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上校的传奇,像红楼梦里太虚幻境的判词,像伍尔芙笔下的灯塔。特别之处是不像类似作品的超现实虚构和以物作象征,《人生海海》以传奇作浪漫,用人物作象征,这个象征本身竟然能派生出一系列故事。

    他是三代人的影子,也是三代人的镜子。一个凭本领推动时代的人,一个走在时代之上的人,也在时代里幻灭。他身上寄附着,描绘着作者想要冲破环境桎梏的欲望,或者理想。如果写作是一种救赎,那“我”的写作一定意义上来说是为解救一个被童年困住的人。然而完全陷入人性的复杂里,往往走向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虚无主义,既是要为逝去的时间赋予意义,就要有一个简洁纯净的形象寄托。要逃离童年,要逃离故地,也必须要有一位英雄的气力。

    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人人都背负着诞生之时的残余,背负着来自原初世界的黏液和蛋壳,直到生命的终点。很多人都未能成人,只能继续做青蛙、蜥蜴、蚂蚁之辈。有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然而每个人都是自然向人投出的一掷。(赫尔曼·黑塞《德米安:埃米尔·辛克莱的彷徨少年时》)

    《人生海海》因为多角度对父子关系的探索而具更大的普适度。以往的谍战故事变成了一束照亮真实生活的背景光束,几代人的秘密围绕着它展露。我认为《人生海海》的主舞台是爷爷、父亲与我这三代人的往事,上校不过是家族命运诱发的象征。导致三代人心中恐惧,郁结,仇恨的东西,也许本身是不可名状的。作者把亲人良善的一面融合成一个人物,用他的命运去诠释几代人在亲情与理想之间的抉择,诠释人的关系在时代下的破碎与愈合。

    上校是父亲的镜面形象。麦家曾表示他希望自己的父亲是像上校那样的,上校身上有“我”对一个父亲的期望。但书中的父亲成为不了上校,更保有不了他想要保护的那种美好。爷爷与父亲一样,心里是喜欢上校的,也帮助过他,救过他。如果爷爷性格里有类似上校的某一个方面,那他最终选择用背叛割去了这一部分。为了家族的颜面割去儿子所爱,割去自己的良知,为了生存的利益,割去了他自己身上那些曾经超越时代的东西。他对儿子说是“为了你好”,他儿子从此与他势不两立。

    这对父子的矛盾像极了现实中麦家与父亲之间的矛盾,麦家小时候为了父亲的名誉打架,回头父亲一巴掌抽得他血流到脚跟,从此麦家在心里与父亲决裂。

    成长是残酷的。少年心里对父亲说,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来怪我。父亲打了他,心里也说,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来怪我。书里的爷爷告发上校被发现了,心里也在想,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来怪我。

    这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禁锢。

    由爱生忧怖,美好往往引出罪恶,三代人就像攻打特洛伊的各方将领,为海伦而战。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善良的,是正义的,所以当他们在一起时,每个人都是痛苦的。当他们面对生死的时候,爱别离也许不是依依不舍的割舍,也可能是带着恨意的纠结之痛。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着残酷性,就像为爱情献身的小上海,为上校的晚年生活也榨干了自己的躯体。

    如何对待上一辈的抚育,如何冲破要成长就必然要挣脱的藩篱,如何填补心与心之间日积月累的沟壑,如何接纳爱带来的亲密联系和亲密必然伴随的阴暗面?

    所谓父与子,其实是那么无法割裂又必须割裂的一种关系。

    我在书里看到的结局是遗忘,而不是宽恕。麦家说,人生不是你经历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什么。如果上校是“我”,父亲,爷爷的另一个人格,那么望向他,“我”正是在望向自己,望向自己家族的命运,我们的结局,就是遗忘。

    上校身上的刻字,在一个人最隐秘,最能标记生命的部位,这与“我”的家族背负的耻辱何其相似,与那个年代里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负罪的人何其相似。有一些原生印记,叫你生来便有罪。那些印记是非内在的,外加的,强制的,是时代赋予的,不是属于自己的。上校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印记的意义,这是意外的幸运,一种别样的释怀。作者最后将耻辱的印记改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算是一种安慰。其实那耻辱之记,正是无上荣誉的证明。

    原文刊于微信公众号: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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