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100元红包的刹那间,汹涌的泪水在心河的堤坝上起伏,几秒钟,就越过了大脑,漫出了眼眶。还好,周围的人们照旧看着手机。不过,就算看到了,她觉得也不难堪,因为这是完全可以分享的幸福,或者说作为一个过来人的瞬间领悟。
红包之下,几个字:自己买点虾吃。
罗茜老公在腰痛犯了,趴着躺在老家镇上家里的地板上,强撑着手臂给她发来的红包和信息。因为他知道,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基本上是舍不得买荤菜吃的,更别说是七八十块一斤的河虾了。
罗茜将这份喜悦捂在手机微信里,细细地体会了整个晚上,第二天清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菜场。6点多,1000多步的路程里,穿着睡衣的大妈、提着大塑料菜袋的大爷、偶有包着头巾的本地老太太喊着“白兰花,茉莉花”,语气显得那么的生生不息,烟火气撩人。
到了菜场,罗茜的最终方案是买了50块一斤的虾,四俩。回到家,做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油爆虾。拍图传给老公温浩。
至此,罗茜一下子明白了多年来她一直百思不得解的答案。
婚姻中的女人,工作中再要强,挣再多的工资,焦灼的痛苦不会减少分毫。
相反地,一碗粥,一杯茶,一个关切的眼神,才是镇定剂。
20年前,罗茜25岁。一场嫁给爱情的婚姻,按今天的话来说,他们是裸婚。老公温浩无房无车,来自苏北一个小城市,父母是一所中学的老师。当时他俩的想法是5年内买一套60-70平的两居室。这样就足以实现安稳的人生,两年后愿望实现,罗茜的父母爱女心切,给了一半的首付款,只做了10年的贷款,每月还1200块。
15年前,有条件的同事开始换100平左右的三居室。罗茜觉得自己工作能力不比谁差,工资3500一个月,属于中上水平,温浩一个月4500,更是年青有为才俊,不能被同学同事朋友比了下去。换,由于没舍得卖当时住的房子,首付就借了个遍,30年贷款期,每月4500还贷额,等于温浩的工资额。
换房之后当年,网购兴起。出于当时家庭经济情况考虑,罗茜很谨慎,小试牛刀,买的都是69、99的大路款和大路价的衣服。当时夏装流行花花的宽松的长款上衣。这款衣服的设计初衷是给大胆的女孩当裙子穿,底下不穿七分裤,最多穿三分或四分长的打底裤,大长腿配高跟鞋,每走一步,风姿娉婷。
但任何一款的服装都有适合主体的,但当时的罗茜还不懂得这些,和大多数人一样,随大流,随潮流。
但以罗茜为代表的职场女性毕竟还是要以庄重为主,于是,在长款的花衣服下配上了长过膝盖的七分裤。但这么一来,又显得画蛇添足。于是,罗茜很快就摒弃了这类风格的衣服。
通过她的慧眼搜寻,对电视剧中的主人公的衣品分析,平时也注意观察时装秀,不过,她对衣品的彻底定位和改变来自于她女儿的一句不经意评价。
当天,她和女儿看电视里的时装秀,小屁孩当时也就七岁吧,突然对着电视里的流行装对着她说:老妈,你看看人家的品味,多优雅!哦,原来这才是符合她的风格呀!随性中透着经典,正式中带着不经意的雕琢,移步T台是风情万种,走向生活也时尚知性。
从那天起,每次温浩陪她逛商场,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件衬衫,500以下价格的她已经看不上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几个国内的品牌的衣服不是女人味太重,就是职业味太重,刻板得令人生畏。只有类似宝姿女装、艾莉米诺这些品牌有时会让她动动心,买上一批。
正当她庆幸自己人生上了一大台阶时,全球金融危机来了。之后的两三年,她和温浩的工资不见涨,即使调也是每年调个200-300块,这连应对菜价的递增都打不住。
于是,罗茜只能由实体店转战网上,网上虽然价格便宜了一点,但网购太便捷了,下了班她也没什么业余爱好可以消磨,衣服、饰品、孩子老公的衣服、日用品,应有尽有。信用卡一张很快额度就不够了,办了第二张、第三张。
看似风光平静的婚姻生活,像表面浮着一层油光的鸡汤,表面珠光宝气,黄灿灿诱人,一口喝下去,烫到舌头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日积月累,形成的口腔溃疡,用了维生素来调理,好了口角的,又起了牙龈的。此起彼伏,永无宁日,但又没觉得生了多大的病,所以也不会痛下决心上医院根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两年,罗茜和温浩的婚姻得了一个肿瘤,到了不做手术不行的地步。
起因来自于温浩的好心。出于家庭责任感,一次听同事的直销宣讲会,也就是民间所说的洗脑,罗浩决定加入直销,他想无非是卖洗护日用品,不见得是有多大的陷井。但现实就是这么现实,为了吸引更多的下线加入,他要买产品让人家试用,碰到业绩不好的月份,要掏钱买产品顶上,否则提成就没有。
温浩就这样白天上班,下了班去组织直销会、游说客户、隔三岔五出个短差,参加真销产品的成功人士分享大会。公司的项目总监可是火眼金星,没过几月就观察出了温浩的异常:精力大部分不在工作上了。谈了几次话,工作是保住了,但大家知道的,特别是在职场上,对一个下属的信任没有了,就等于堵上了下属的上升通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温浩的信用卡平衡链断开了。一家银行把电话打到了罗茜的手机上,温浩欠了那家银行三万。
夫妻俩吵了几天,没用,银行就是这样的,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多。不得已,找到了公公婆婆。老人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想着这些钱总归是给他们的,加上买房子时俩孩子为了表示孝顺,没要他们这笔钱,现在遇到事了,救急也应该。
事后痛定思痛,罗茜一下子觉得自己这回是主动把自己扒光了给众人看,耻辱、自责、愤懑、羞愧,自己那些衣柜里的名牌衣服,些刻也都耷拉着脑袋,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主人,一丝怜惜,但却也一丝丝幸灾乐祸。
一个周末的清晨,温浩把家里的直销洗护产品全部送到了垃圾站。平静地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北门口的马路上,不远处,一个直销门店的招牌,与他的眼神不期而遇。这一次对望,温浩茫然间觉得那几个字,他压根有点不认识,至少,不在他的脑海里费脑流量了。
人总是这样,擅长选择性记忆。爱人的手机号,父母家里的座机号,一辈子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本能地脱口而出。不想记的事情,一天内就能忘记。
满柜子的鞋子衣服,能穿在身上的,同一时刻,无非就是那一件那一双。曾几何时,罗茜享受同事朋友投来的热慕的眼神,其实只是赞那件她刷信用卡得来的衣服吧,等她再穿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也许在初赞者心里就激不起一丝涟漪。
可是,维持这热慕眼神的代价,却是真金白银,来不得半点虚无。
夫妻俩仿佛在纸醉金迷的梦游里走了一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四十不惑,罗茜觉得她醒得还不晚,她又回到了上大学前那个穿着校服也可以揽镜自照的女孩,有点傲娇,有点自信。
想到这些的时候,温浩在微信里回了她那张四俩虾的照片: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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