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繁缕赶到时，报告已经开始了。许泽漆的真身显然要比背景板上的照片灵动一截，讲到趣处频频发笑，即刻引起台下的骚动。报告厅里闷得让人发慌，他穿衬衣西裤，不断停下来喝水——事实这已不能称之为“喝”了，而是“灌”。半场未过，他的脚边已堆了五六个空瓶。
“你不是说他能跑能跳又能打吗？怎么我看起来是一副文弱书生的面孔？”我没水喝，只好打趣繁缕，质疑她的“情报”有误。
“运动会记录可不能造假啊，会不会他太紧张……不应该啊，这种场面他应该司空见惯才对。”繁缕疑惑地蹙眉，转头夺过我手里的照片，“依我看，这个长发的是你妈，短发的这个孔丽珍是许泽漆他妈。若干年前，她们在卢溪的某个工厂里相遇，开始了一段腥风血雨，爱恨情仇。”她讲到这里万分激动，忍不住拍了个掌，周围女生纷纷对她侧目。
“行了行了，你赶紧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我给了她个榧子吃，“依我看，我妈和他妈肯定是失散多年的工友终于重聚了，就这么简单。”
“喂，语文大侠，你别骗自己了好吗？”她揉了揉脑袋，正色地指着那行蝇头小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表露一丝惊讶，是对真相和繁缕对我的了解都心中有数，仅仅不愿如此揣测我的母亲。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和父亲就是风雨共担的模范夫妻。山盟海誓值得推敲，但平凡日子里的举动无法抹杀。没有人能演十几年的戏，而一场都不被导演喊停。
在我愣神的空档，台下噼里啪啦一通掌声。我站起身向台上望去，许泽漆正和校领导们热情握手，不小心一个踉跄，摔下台来，所幸被路过的同学扶住。他刚站定，又被众多狂热粉丝围住。我无心逗留，拎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朝校门口飞奔。
谁知一直等到门卫老大爷锁上大门，还不见他出来。我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他突然从侧门里跳出来，俨然换了一身装扮。
“你好，许一张。”他微笑着伸出手，突然又缩回去，“好像不太合适，我们去前面咖啡厅聊吧。”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咖啡厅最角落的卡座里，像喝中药一样啜着奶茶。许泽漆躲进盥洗室足足洗了一刻钟的脸。
“这是我妈。”他把左腕上的手表扯下来扔在桌上，也不管还有水顺着脖子直往下流。
“？”我一脸惊愕地看看表，又看看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过是我爸身上一件奢侈品而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全是。这块表可以过时，可以停止，但她不行。她必须每天早上按照我爸喜欢的样子装扮自己，把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把我培养得出人头地，还要在各种聚会上应答得当，她要永远向前，才可开辟出一条生路。”
“她不会走吗？”我的脑门子一热，问出口了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么愚蠢。
“她从上到下都挂着我爸的钱，你让她往哪走呢。”他眯起眼睛，显出非常疲惫的样子，“不过你说的也对，她已经失踪一个月了，在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路上。”
“什么？失踪了？你报警了吗？”
“报了，还没有结果。”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我面前，“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很高兴地提出了徒步穿越的计划。我知道她在之前也和一些“驴友”朋友出去过，但这一次实在是太危险，我害怕她经验不足发生意外，结果还是没拦住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谓的朋友都是虚构的，事实是她没有任何野外探险的经验就只身上路。在穿越蚂蟥区之前，她把这台电脑留在旅馆里，交代老板娘说如果她一周后没有任何音讯，一定要把这台电脑交到我手里。”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电脑里有两个文档，一个写明了要把照片交到你手上，还有一个……”他打开了文档，立刻将它最小化。
“秘密遗嘱吗？”
“一张。”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管真相怎样，它已经存在。很多时候命运如何走向，与基本的方向没有关系，而是由一个个选择偶然决定。无论别人怎么选择，我们都无权责备。”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女人的笑靥和繁缕洁白的耳廓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我点开了文档。
诚如简嫃所言，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句读。
这就是真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