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多雨,阴沉沉的天,猝不及防便会降下一阵暴雨,伴随雷电交加,掩盖尘声,涤情荡耳,震憾人心。
“芳村雷动震轩棂”,这是一位再无联系的故人的句子,我尤其喜欢。我喜欢看风雨潇飒,天地荒凉;喜欢听霹雳滚滚,惊心动魄。
小时候,每到打雷,姊姊紧闭了门,带着弟弟妹妹们躲去大姑姑的小屋,环在大姑姑身侧听故事,独我徘徊门侧,欲开门出去看一看。
那时最喜夏日,暴雨时节,不顾电闪雷鸣,总立在阶前、或倚二楼栏杆,看雨,将手臂和腿伸进雨里滋润着。你看,一根一根冰柱般闪烁的雨柱从天而降,砸入大地,在泥庭中击出一个一个水涡,再四溅开来,如从泥水中开出一朵一朵的莲花,自有一番意境。
初夏的雨比较温柔,微雨之时,穿上胶鞋或凉鞋,跑上后山,穿过一段青气正盛草木丛生早已湮没的荒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废弃的荷花池,这时已被雨水注满,有田田的小荷叶和浮萍生长出来了。
我在草木丛中穿行,不断撞下绿露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我的头发在滴水,脸颊湿漉漉的,才不管呢。饱饮雨水的草木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绿得欢喜,并吐出葳蕤的清明之气。木下草间错落着各种小小的野花,其中婆婆纳是我最喜欢的,揉蓝的花瓣上脉络分明,瓣根纯白,花心嫩青,花柱如雪,花蕊蓝中带紫——有些婆婆纳更淡素一些,都好看。
还有很多种不知名的小花,她们没有春花的浓艳,有的是自在逍遥的意气,就像悄悄跑出家门去淋雨也无人管束的孩子,健康,快乐,带着顽皮与欢喜。
草丛木叶下,偶尔会传出几声稚气的蝉嘶,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去仔细聆听和找寻,你会发现在新生长的齐腰的荆条的青叶背面,有一只同样颜色青青、玲珑如玉的新蝉,它柔软的双翅尚未经日晒,还不能起飞,只好任你翘着屁股弯着腰,饶有兴致的观看个够。
看够了这块隐秘的宝地,再翻下小山,到小山丘下面的田野间绕一个大圈——兴许还会爬上对面那座更高、林木更密的小山(那个山头之下,便是父母劳作之地,不好叫他们发现)。水田中秧禾青青,菜地也翻过了,点了种子,从来没有人看见过的布谷鸟,不知道在哪座遥远的山头鸣叫,声音清亮高亢——如霹雳布袋戏里黄大大配的百世经纶一页书的声音,真喜欢。
绕一个大圈,折一把野花,野草、青枝也可以,玩够了,一路逶迤回去。经常是,已经归家的母亲看见我一身泥水湿淋淋的回来,还抱着一把野花草。我已经不是小学生啦,她不会骂我,她会笑我像个疯子,任由我自去换了干净衣服,她依然哼着歌忙自己的。
长大离乡,都市里再无乡野中那般自然而然,生机勃发,与葳蕤绝尘;还因为都市里到处是人,你空有淋雨的心,却没有不顾虑他人目光的勇气。偶尔,还是能忽悠到极不情愿的小怪兽,陪我顶着烈日去人工的江滨公园里看荷花,或冒着雨,当然,都打着伞,只有裸露的脚趾头能痛快地享受雨水,所谓“足够”,足够。
心不老去,总有一天能重新坦坦荡荡的走回草木的雨中。
怕只怕,不再年轻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
婆婆纳(网图侵删)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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