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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当当”
“张果老过来了。”爸爸坐在桌边,啜了一口清茶,一脸笃定地说。
我翘了翘脚,探头朝窗外望去,一个骑车人慢慢悠悠地从窗外的小路平稳驶过,手里“当当当”地敲着,定睛一瞧,果然是他,收破烂的张果老。
在好几个收破烂的人里,听声就能分辨出来谁是谁,我爸的本事也不一般。我奶奶听着梆子声,就能判断出哪一种声音是“豆腐张”敲出来的,我打心眼里佩服。看来这项本领也是祖传的。
“当当当当当当当……”
“你听,张果老遇上买卖了,走,去看看,他收了什么好东西。”
刚才悠闲自在地喝着茶水的爸爸,一听到急促的“当当当当当”,放下茶碗,直奔房后的“官道”,循着声去了,好像接头暗号一样。
我也跟着去凑热闹,90年代的农村,冬天里空旷而寂静,有点热闹,几乎全村都去凑,谁让我们的生活过于平淡了呢?
所谓“官道”,不过是一条平整的马路,而且是泥土路,到了90年代末才铺上了沥青。奶奶称呼它为“官道”,因为奶奶生于民国时期,她的父母是清朝人,可能清朝人叫这种路叫“官道”吧,奶奶也这样学了,我们全家上下也都叫它“官道”。
出了门,向右看,果然小钢炮家门口早已围了好几个人,邻居们还有几个在赶来的路上了,慌里慌张,唯恐错过了热闹。
张果老不慌不忙地把铁皮装进袋子里,秤杆子挑了起来,耍得极麻利,一抬手,看一眼数字,眼珠子一转,算斤两。周围几双眼睛,也盯着杠杆上的数字,跟着一起算。
“10斤,高高的,十块钱。”张果老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子十元、五元、一元的毛票票,从中捻了一张十元递给了小钢炮。
“重量是够了,怎么又降价啦?”小钢炮接过了钱,也不忘再占占便宜,再要个1元5毛的,也是个钱啊。
“就是啊,前天隔壁村的老刘还卖了1元2一斤呢?”三驴子跟着风要价,“俺家也有块铁,我还是等等再卖吧。”
听了这话,张果老眼里的光一下子就亮了,就像狗看到了肉骨头似的,“别等着,卖吧,等锈了还没有这个价呢,我听收购站的刘老板说,还得降呢。”
“再多给2元呗,张果老啊,我家的东西,你也没少挣啊。”小钢炮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谄笑着死皮赖脸地挡在了张果老车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张果老犹豫了一下,眼望着三驴子,又掏出了2元递给了小钢炮,“好说,好说,都是邻居啊……三驴子,去你家转转啊?我瞅瞅什么宝贝。”
看到了这番情景,三驴子心领神会,盘算好了主意,领着张果老去了他家。邻居们有的跟着也去了,反正在家也无聊,有的奔回了自己家,也想找点破铜烂铁卖卖。冬天啊,农村人没有进钱的地方,卖点零花钱也贴补贴补家用。
要说做这个买卖,还得是张果老有办法。敲一阵子“当当当当当”把村民们都喊了出来,看着现金交易,又让村民们眼红了,他又不少收东西,囤在家里,等着涨价再卖,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倒骑驴张果老去了三驴子家,他的车还在路边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倒骑驴”。
其实张果老的本名叫张进财,人家才40出头,叫上“张果老”,是开始收破烂以后的事了。那时候有一个动画片《八仙过海》,“张果老”是“八仙之一”,他擅长倒着骑驴,虽然张进财的“驴”和人家神仙的驴大有差别,可都叫驴。
好事的村民们突发奇想,琢磨起张进财,因为他也姓张,也有“驴”,于是给他取个外号叫张果老,乃至很多人都忘了他本名叫什么了。
张果老在自行车的把子上,挂着一个破铁盆,收破烂的时候,就用一根铁丝“当当当当当”地敲着,村民们心照不宣,他来了。
不大一会儿,张果老和三驴子抬着一袋子东西出来了,兴冲冲的神色,一看就淘到好东西了。
“那个大钟真不错,卖给我得了。”小钢炮央求着三驴子。
“你能给多少?俺奶奶留下的,古——董!”三驴子瞅都不瞅小钢炮,殷勤地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张果老。
“给我都不要,还古董呢?针都不跑了,我寻思给我儿当玩具,给个1元2元还不行啊?”小钢炮嘴上从不吃亏。
“1元?2元?你打发狗呢?哼!”三驴子一听这话,火气蹭蹭往上蹿,眼睛瞪得像驴眼,扯着嗓子吵了起来。
见势不妙,邻居们说的说,劝的劝,张果老也打着圆场:
“都别吵吵了,下回遇着玩具我给小钢炮收一个,白送,行不行?”
小钢炮一听这话,赶紧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好好好,还是老张向着我,会说话。”瞪了三驴子一眼,回家了。
这头,三驴子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报酬,一个座钟30元,一堆铁皮20元,啧啧啧,真不少啊。
等张果老一转手,那个民国的钟,可不止卖30元。此时,他极力掩盖心里的窃喜,佯装心疼地数着手里的钱,“这点家底,都给你了,都给你了他,唉——”
拿到钱的三驴子,“噗”了一口唾沫,“两个5,四个1……”认认真真地数着,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起来了,数到50元的时候,三驴子满意地把钱插进棉衣的内兜里,系紧了口袋,又不放心地按了按。
“谢了,老张。”
“说什么呢,都朋友,都朋友。”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张果老骑着倒骑驴,满载而归。邻居们也散了,三驴子揣着钱直奔村头的小卖店,有吃有喝还能打麻将,又能潇洒一阵子了。
其实,张果老也是地道的农民,父母死的早,大哥挣钱给他盖房子、娶媳妇。
现在大哥也生病死了,撇下三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和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嫂子。自己还有2个儿子要养,一大家子的重担压到了他的身上,除了干农活,他还要走街串巷收破烂,再骑5公里送到废品收购站,赚差价。
嘴甜、圆滑、周到的张果老,在几个村里都攒下了良好的口碑,有的人专门等着他,非得卖给他,其他人想买都不卖。陀螺一样连轴转的张果老,是那个大家庭的顶梁柱。
他不能倒,也不敢倒。
匆匆碌碌,十几年过去了,期间我外出求学工作,极少有时间住在家里,即便回去,也是短暂停驻,吃吃喝喝一顿忙碌。
父亲那一辈人也老了,搬的搬,病的病,死的死,童年里他们的记忆,逐渐斑驳。
那一天,一辆电动三轮车缓慢行驶在“官道”上,车上的高音喇叭气势汹汹地用山东话喊着:“收——破——烂,书本,废铜烂铁,收破手机,旧手机……”
循环着,吵闹着,只想把那个喇叭关了。
“张果老也死了。”爸爸望着三轮车,记忆里的那个人跃出水面,“挣了一辈子钱,上敬老院了,哪有人管?哪有人管!”
爸爸替张果老愤愤不平。
原来,张果老在这十几年里,靠着收破烂,省吃俭用供出了3个大学生。给嫂子养老送了终,帮着侄子和侄女成家立业,老伴也去世了,轮到自己不能动弹了,却只能去敬老院了。
侄子和儿女,个个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可是谁也不想管张果老。
谁也不管!
侄子侄女说,他们的二叔有儿女,养老轮不到他们。
自己的儿女说,爸爸偏心,把好东西都给了大伯家的哥哥姐姐,满心怨气。
可怜的张果老,辛辛苦苦一辈子,落了个孤苦无依的下场,还是用自己收破烂的钱,住进了敬老院。
敬老院里待了不到两年,张果老就去世了。轰轰烈烈的葬礼,长龙一样的车队,鞭炮队伍绵延了3公里,专业哭丧队员请了十来个。
邻居们也去奔丧,脸上悲悲戚戚着,心里却控制不住地骂:活着不孝,死了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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