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历上的日期,过一天,画一个圆圈。如果碰到某天心情特别不好,或是遇上一个倒胃口的旷世奇葩,那么那一天就画一个叉。画叉的几率非常小,这也许能说明生活已从焦灼状态脱离出来,步入了平淡期。圆圈一天天增加起来,累计三十一个。
翻页。八月到。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气温明显升高,即使静坐不动也会汗流不止。
靡靡又走了。她带了一只背包说要去站上住几天。谢天谢地还好不是出远门。救助站的开放日虽然只有周末一天,但平时也是需要有人照顾的。志愿者大多是上班族,没有足够的自由时间,于是大家就凑钱请了一个阿姨每天喂食打扫卫生。靡靡说她要去和那个阿姨住,帮帮忙,顺便陪陪狗狗们。
“它们一定很想我。”她往包里塞了几件旧的宠物衣。
“你照顾好自己哦。”我有些放心不下,生怕她又鼻青脸肿地回来。
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你也不要太想我,有时间就多出去走走,别闷在家里。”
“我会的。”我点点头。
靡靡走了没多久,蔡敢和阿仙也走了。下个周是阿仙的预产期,蔡敢收拾好铺盖卷和日用品,他们要提前几天去医院住着,“床位很紧张呢。”他有些担忧。
“就你们两个人吗,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大家一起住了这么久没什么好客气的。”并非客套话,我是真心实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要不我现在和你们一起去。”
“不用了,”他拒绝了我,“我爸妈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今天晚上应该会到。”
蔡敢的父母好像是东部沿海地区厂子里的工人。
“那你随时打电话给我。”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同他确认了一下彼此的手机号码。
就这样,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种状况还是头一回。下班后到睡觉前,这之间的几个小时,漫长得可怕。我尽量克制,不让自己产生恐惧感和虚幻影像,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松懈。关紧房门,打开灯,还有我的和靡靡的台灯,电脑音量调大,放一部生活类电视剧,有很多人家长里短说话的那种。临睡前打开窗户,躺在床上看对面的新楼房,楼层外延装饰了灯管,时不时地变换着颜色。红色,紫红,紫色,蓝色,绿色。
有时候有烟花。有烟花的时候更寂寞。
对我来说,寂寞远比恐惧要好得多。
早起浇花,绣球病怏怏的,泛黄,好像快死了,没有长出一片新鲜叶子。前几天换了新的泥土,仍不见起色,再等等看吧。又仔细一看,细枝上竟停留了一只蜻蜓。如此安静。我小心翼翼地关了半扇窗,生怕惊动它。
出门前照镜子。脸上泛油光,毛孔膨胀得很大,粉底似乎变色了,黑红色肤质暴露出来,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条。不忍直视,默默地重新洗脸,多拍一点润肤水,BB霜也涂多一点吧。我没有彩妆。
从湿地公园中央的木桥穿过,沿路的水潭边栽种了许多旺盛的水莲蕉,细长挺立的鲜绿叶片顺势而生,交错有致,捧出茎尖的一串紫色花蕊。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红色鲤鱼胆子很小,一丁点风水草动都会急促地摆尾远游。
过了桥,来到公园的另一边,同样的水潭,同样的水莲蕉。水潭靠岸边处有一块椭圆形沙地,铺了很多细碎石子。白天鹅黑天鹅懒懒散散在沙地碎石上整理羽毛,或立或卧,偶尔几只游到水潭中央悠闲怡然地拉出几条飘逸的水痕。丹顶鹤在碎石地上散步,优雅地迈开修长的双腿,真像一位身披雪白罩衫头戴红色纱帽骄傲漫步在丛林中的仙子。形单影只,高傲冷艳,大隐于闹市。
公园里热闹非凡,人比平时要多。刚开放的那段时间,我每天过来练习长跑,后来人流量渐渐大起来,公园变得越来越小,我也更换了跑步的地方。今天尤其拥挤。天鹅湖隔壁的空地上摆了很多圆桌和椅子,西装革履胸前挂了牌子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忙活不停,有的小年轻满脸通红淌汗,大热天还裹那么厚,要是中暑了该如何是好。从忙碌的人堆中穿过,七嘴八舌的噪音,好像是房开公司约了业主谈论装修事宜。
找到金融中心一号楼,搭电梯到二十三层。在电梯里对着镜子又照了一次。眼袋有些明显,脸部浮肿。上衣宽松肥大——网购的时候担心穿不了特地买大了一码,腰部没有曲线,而是和臀部连成一条垂直的线,半截裙的束腰功能完全失去了意义。整个就是一只庞大的移动水桶。我竟然毫无察觉地穿过了整条商业中心街!
扑了粉底,刷了睫毛,戴了耳环,银质手镯也是一部泰国电影里女主角的同款,短裙,糖果鞋。原本还算满意。嗯,只是原本。要是庆辰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他一直希望我能学着打扮自己。“偶尔穿一下高跟鞋嘛”,这样的建议提过多次,而我却固执地没有采纳过一次。“学”也是需要过程,需要经历无数的尝试与失败才能拥有“学成”的结果。但是对于化妆和高跟鞋,我不想去尝试。
“叮”,二十三楼到,出电梯,右转,再右转。玻璃门上贴着巨大的字。
“是陈女士吗,请跟我来吧。”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大红的唇膏颜色与她略带青涩的脸庞不太相符。她领我到一个小单间,“请您稍等一下,我去通知孙老师。”她倒了一杯水给我,轻轻带上门出去。
很快孙老师来了。我快速打量了一下她,四十多岁,一头蓬松的长发,苔藓色宽袖口棉麻上衣,黑长裙,左手腕一只镶花银镯。她叫我“小陈”,“怎么就把年龄拖大了呀,二十九岁,嗯,”她翻着文件夹里的资料,翻到我的那一页,“二十九,也该抓紧了,到了三十难度就更大了。”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得重视啊小姑娘。”接着她取出一张新的表格,按开圆珠笔,“来吧,说一说自己的情况。”
陈璀璀,二十九岁,档案管理员,白羊座,O型血。
乏善可陈。
“其他情况也简要说一下。”孙老师埋头记录。
“家里的常备药是驱蚊水和健胃消食片。”
她抬头,一脸不解,“说点别的,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
我想了一会儿,现在几乎不看书,集中不了注意力,跑步也只是想起来才动一下,坚持不下来,工作之外的时间我都在干嘛,对着电脑发呆,还有呢,好像没有了。“……发呆算不算。”
“好吧。”她勉强同意。然后我看见她写下“思考”两个字。“对男士有什么要求。”
“没有。”
她再次抬起头,“我们会根据您列的要求对男士进行筛选,固定在一个符合您的标准范围之内的话这样成功的几率也比较大。”
“那么,可以列什么要求呢。”
“比如说身高体重,年龄范围,出生地,职业,收入,是否有房有车,是否离异,家庭背景,兴趣爱好,性格特点等等,有些女士甚至对生肖属相生辰八字之类都有要求。”
“那么,”我想了想,“希望对方能喜欢狗吧,猫也可以。”
孙老师愣了一下,还是作了记录。
“只要能喜欢动物就行。”我内心深处还保留着农场和动物园的纯真情怀。
“好,我们会根据您列出的要求为你推荐合适的男士,一个周会有一位到两位,我会提前一天打电话给你约时间。”孙老师合上文件夹,露出了她招牌式的微笑,“相亲是很辛苦的,码足全力好好挑一个,总归是要过日子啊。”
孙老师的助手理好合约带过来,一式两份,合约有效时间是半年,“可以给你优惠两个月,也就是总共八个月,但这个不能写在合同里,我等会儿在收据上给你注明。”
我在两份合约上签了字,并刷卡付账。心里盘算着如果一个星期可以见两个人,一个月就是八个,八个月大概六十五个左右,除下来等于每见一个人得花费六七十块,还是有点偏贵了。不过如果是高质量的话,也还划得来。孙老师说绝对不会让我失望,这是一笔稳赚的投资,而且收益还会超乎我的想象。那我就呵呵地暂且相信她吧。
烈焰红唇小姑娘送我到门口,“慢走,陈女士。”
出了电梯我加快步伐,迅速穿过商业街和天鹅湖公园。写了“延期两个月”的收据被捏作一团。主动找婚恋公司,主动和经纪人联系。我要去相亲了。我居然要去相亲了。我的手似乎在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又或者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我就那么那么想结婚吗,我就那么那么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吗,我就那么那么害怕孤独一世吗。周围忽然一阵哄闹,原来是下雨了。真是爱下雨的季节。我混在人群里奔跑。我能跑到什么地方,终点在哪里,跑远了还要不要再回来,还要不要留恋现在,和过去。
最后我跑进一个地下通道。那儿挤满了躲雨的人。黑乎乎的通道空气不流通,全是刺鼻的潮湿汗气。停电了。每个人都开着手机上的电筒灯,就像捧着一颗星星在黑暗的宇宙中摸索前行。
在那个时刻的某一瞬间,我忽然很想彻底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没有感情,一意孤行,去别处,认识曾经的我,从此,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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