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恹恹地盯着饭桌上的饭啊汤啊菜啊,她不喜欢白米饭,每次含在嘴里咀嚼都是舌头牙齿的抗战,她也不喜欢肉,油腻腻地泡在它自己的油脂里,还把青椒附带着弄得焉黄,她不喜欢吃菜,又不是兔子。每次开饭后,她就心不在焉地拨弄碗筷,然后默默地和一直狗对视,这只狗安静、乖顺地垂涎着食物。而她,又如此对抗性地对食物,这种差异让她有了恶趣味。就此,逗弄一直好吃的狗便成了她的乐子。
她在夏天,抱着西瓜光脚坐在地板上时,这只狗蹲坐着凝视她,就着一双大眼睛既期待又忍耐的样子。她看着它土黄色的长毛,热感仿佛传递到她身上,有些恼人。她像小国王一般赏赐它一口瓜肉,小狗忙不迭地叼起,这狗儿是个地包天,黑厚的唇瓣包不住牙齿,露出两颗门牙,这让它在进食时显出几分滑稽。她喜欢吃西瓜,一到了夏天,她热得只吃水果,一天两三斤葡萄,或者一天一个西瓜这样交替着过日子。父母拿她偏食没办法,就好像对她从小偏执暴躁的性格无可奈何一般,只是每天出门买最甜的瓜由着她吃。而这只狗却要和她“抢食”?她觉得这只狗非常聪明,因为它的快乐来得容易,哪怕她每次用勺子给它挖最不甜的瓜肉,它也狼吞虎咽,然后等着下一口的来临。她看一只狗吃西瓜的表演时,锋利的三角眉总算不再高高挂起,只是咬着嘴角眯起眼笑。
再好吃的瓜,也比不上给两个小生命带来的快乐呀。
不过小女孩渐渐发现,这只狗的确是来抢食的。但凡她爱吃的,也是它的爱好。她喝酸奶时,小狗也来瞅,甚至开始学会摇尾乞怜。她只好留了盒底在地上让它舔,等它奋力伸进嘴巴挣扎一会儿后,再探出来时鼻头上沾上乳白色,它憨厚地舔掉,顶着已被染成白色的胡须。她吃巧乐滋时,它也一眼不眨地望着,可是冰淇淋怎么分食啊,她只得狠狠咬一大口后,让给它余下的部分,并用手托着木棍方便让它一下下地舔。她吃旺仔小馒头时,掉了一两颗在地上,狗儿早蓄势待发,仿佛在等着她的失误,于是她开始玩起了一个弹“馒头”的游戏。
她渐渐长大不再喜欢这个小零嘴,可是哪次回家路上想起就会买一包拿回家做游戏。
她玩得最开心的一次诱食是在她发现这只狗还爱吃卤牛肉时,她用兜里唯一的十块钱买了一角卤牛肉,开心地捧回家,不出所料,这只贪食的狗一下子扑来,傻不拉几地围着她转。女孩一直想带它出门玩,不套狗绳子,但又能控制它。如今终于得逞,她摇晃着白色塑料袋里那点可怜的肉末,和一条可怜见怪地狗,出门沿着街道跑了一来回。每当狗被其他什么眼花缭乱地给吸引时,她便大声喊它的名,再掰开一块肉诱引它过来,等它一口含上来时,她把手一缩,往前跑几步,不停地唤它的名,叫着:“走、走、走!”他们便一前一后跑了起来,如果狗儿跑过了她,她就会停下,等狗回来找她,她便会满足地给它指头大点的肉。那是个下午,这个小女孩一直记得吹拂衣裳的暖风,盖在身上的暖阳,以及回头就能看见一直吐着舌头、蹦跶着小短腿追过来的狗儿。
她记得最心惊胆颤地一次分食,当她躺在自家阳台上对着大山摆放的一把摇摇椅上,她正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块德芙巧克力的包装袋,轻轻地抿着一块甜滋滋的心情。而这只小狗也不再需要费力讨好便能分羹,它含住这黑糊糊的硬物,慢慢地也等到了几分甜头,又讨要了几次。这天她却被爸爸告知,巧克力对一只狗来说是致命毒品,她用手机查阅,网上的文字呵斥种种不负责任喂给狗巧克力致其死亡的主人,她吓得盯防了它好几天,只怕它一个 抽搐倒地、口吐白沫,狗命呜呼!
好在,这小生命十分顽强,似乎并无损耗。它一天天成长,却固定身形,不再有可见的变化,而女孩却已经蜕变成少女,她开始早出晚归地上学,能够互相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她的成长,却不安宁。
生活不再只有夏天假日里闷热躁动的气息,也不再只有稚嫩的面庞神采飞扬的顾盼。天气转凉了,放学后她一个人走回家,一路上都有卖街头食物的小摊,她默默忽视,只一路走回家,不知道是青春期的缘故吗?她时不时地感到无助,在学业上想要努力,也想交新的朋友,努力和微笑却好像很无力。她想回家见见父母,至少今天他们要在家啊。
待她小心翼翼转开门眼,屋内是一片漆黑,她的心不停地坠落,只打开灯,看迎过来的狗儿,此刻,她觉得它也十分陌生。
少女关上门,走到座机边上拨号,在等的过程中,她缓缓地坐在地上,等到熟悉的声音传来,以及接踵而来的茶馆里麻将的热闹声。
妈妈问你爸在家吗。
不在。我一个人在家。
我现在走不掉,我给你爸打电话看他在哪里。
嗯,可以。
少女在听到嘟嘟声的那一刻心里有一种冲动,她倒在地板上轻轻地抽泣,突然间一股温热在脸颊上蔓延,狗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带走了她不值钱的眼泪。她楞了几秒,转头在它身上蹭了几下,搂住了这个小朋友。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找到了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她开始买校外的烧烤、鸡蛋饼、糕点或者别的什么外卖,在家里一个人坐着慢慢吃。而这时,这狗已不馋嘴,甚至在闻到递过来的食物时,嫌弃地把脸一直偏离。她还是觉得这条狗好聪明,因为这些食物是不快乐的。
有时候家里突然停电,她吓得用毯子裹住自己,背脊发凉、头皮发麻,在黑暗里祈求光明来临,等不到灯光,她就紧紧地抱着狗儿在沉寂的黑色里喘息。
有时候她会懒得进家门,只坐在冰冷地楼梯口,慢慢咀嚼着手里一串串味道辛辣的烤串,心里有个洞,好像能被填补一分。当走廊的感应灯蓦地熄灭时,她定住不动,只看着黑暗,似乎有头野兽也在蠢蠢欲动,欲与她决斗。而她身上却被什么一阵一阵轻柔地扫过,那是一条尾巴,哈,她的狗儿颇为淡定地坐在她身旁,有些傲慢地告诉她:我在这儿呢。
她渐渐由厌食变成贪食,狗儿却截然相反。
她毫无察觉,只炙热地过着自己的青春,大笑也好、流泪也好、无聊的叛逆也好、苍白的宣泄也好,一腔怒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既然顺从无效,那么大声喧叫为何不可。
直到她终于把家人弄得焦头烂额,直到她终于也带了一点坏孩子的色彩,直到她知道看向她的目光里有幸灾乐祸、有无可奈何、有痛惜、有放弃。她无所谓地走回家,在家外的路口,买了一碗麻辣烫,狠狠地喝着汤,大口地吞下碗里的东西,好像这是唯一能救她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她站着把整碗吃碗,囫囵吞枣也不过为。
这天晚上回家后,家人都在,她难得地注意到了这条狗儿,为什么它变得这么地瘦、这么的虚弱和这么的可怜……小狗只看着妈妈,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她上前扯它的一只脚,想让它靠近一点,可是却惹得它喉头发生呜咽,仿若病人痛苦的哀嚎。它竟然不能好好的站立,靠在墙上,瘦成一条线,连厚厚的长毛也不能为它增上几分肉感,只像垂死的人般垂下胸腔一起一伏。
此时的少女又变回了女孩,她惊讶,不她惊吓至极,她慢慢的走过去,只轻缓地捞起它的身子,就一下,一秒都不敢多,放下它。手里传来的重量轻地让她不敢置信,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头皮发麻,双目圆睁,她想转身大声质问一句:妈妈!我的狗狗怎么了!?
等她转过身,看到母亲疲倦的神色时,她话说不出口。
只说:它好像生病了。它最近在吃东西吗?好瘦啊!我们必须带它去看医生!真的!
妈妈似乎也才警觉,但是对她来说,这只狗儿一直不贪食,但一经提起,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就说好,明天带它去看医生。
她又说:妈,它现在只向着你了。你看它呀,只看着你,都不看我!
随后她又在心里自我安慰:不管怎样,明天一定得带它去看医生。
睡前,她难得的把狗儿带进自己的卧室,她伏在床边,在黑暗里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瘦弱的身体,最后默默抚摸过它柔软的头部,收回了手。她朝着它的方向睡去,睡前她想着:明天一定要带她去看医生。
这天是周六,因为学校补课,她下午回了家,她急切地回到了家,开门后话还没落下。
她看见妈妈眼睛发红地坐在沙发上,爸爸立在一旁。
她僵硬地问:怎么了。
爸爸说:
呼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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