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
我叫夜。我是一个吸血鬼。我有着惊世的美貌，绝顶的智慧，强壮的身体和永世的孤独。
夜晚，繁华的都市里灯火辉煌，热闹喧嚣，无数和我一样孤独的人在街头游荡，寻找藉慰。
我走进一家酒吧，点了一杯最烈的酒。灼热的酒沾上我冰冷的唇，立刻失了温度。
对我来说，水和酒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只是喜欢它的名字——绝望的爱。
最浓烈的爱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暗自喜欢，而在绝望之后，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不断有男人或女人过来搭讪，我挑选了一个味道最好的，带她去了酒店。
我尖利的牙齿刺进她的脖子，她带着迷醉的笑容陷入沉睡。
我的指尖抚过她脖子上的伤口，伤口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等她醒来以后除了有些虚弱无力，什么都不会记得。
我从来不会强迫别人，我给你一场美梦，你给我血，公平交易，两不相欠。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教堂，我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打量。
虽然我没有信仰，但是我很喜欢这幢白色的房子和彩色的玻璃窗，看起来又纯洁又浪漫。
假如有一天我要结婚，我想在这里举行婚礼。我穿着白色的西装，我的爱人穿着白色的婚纱，像个可爱的天使。
我想象着那美好的画面，吹起口哨，听到旁边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走过去一看，旁边的长椅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躺着一个婴儿，望着我手舞足蹈，粲然而笑。
我胸口一紧。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小孩更麻烦的东西了，就算你装可爱也没用，我绝对不会理你。
我绕过他继续走我的路，身后传来他的哭声。一个神父跑出来拦住我：“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的恩赐，请不要抛弃他。”
“他不是我的孩子，不知道是谁把他丢在这里的，我只是路过，真的，我发誓。”我拼命解释。
“现在是深夜，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刚才我还听到你在吹口哨逗他玩。”神父把篮子递给我。
我百口莫辩，欲哭无泪，只能把篮子接过来。那个可恶的小鬼看到我，马上不哭了，又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看他多么可爱，真像个天使。”神父赞叹。
这么小就这么能演，他绝对不是天使！肯定是个恶魔！我在心底咆哮，咆哮完了，带他回家。
我给他取名叫“光”，每天给他喂奶，洗澡，换尿布……忙得团团转。
他一天天长大，调皮捣蛋，惹事生非，优雅如我，分分钟被他搞到崩溃。
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无数次想把他扔出去，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他唯一安静的时候是睡着的时候。他紧紧依偎在我的怀里，两只手抱住我，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像天使，只有一丁点儿。
我的身体冰冷，就算穿上再厚再软的睡衣也没有温度，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在我的怀里睡得那么恬然。
我受不了动物的血的怪味，只喝人类的血。为了安全和隐蔽，我通常只在晚上出去觅食。
自从有了光，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他，更不能带他一起去，只好用动物的血勉强充饥。
直到他上学以后，我开始在白天觅食。我非常小心谨慎，避免惹出任何麻烦。
我一直隐藏得很好，从没被人发现，直到光十五岁那年的暑假。
一天，光突然问我：“今天我看到你跟一个女人一起进了酒店，她是谁？你们去酒店干什么？”
我想找借口搪塞过去，又觉得这是个摊牌的好机会，犹豫了一会儿告诉他：“我是个正常的男人，需要女人。你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光走过来坐到我的腿上，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我的唇：“夜，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
有生以来，我的大脑第一次短路。我是吸血鬼，他是人类；我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岁，他才十五岁；是我把他养大的，我可以算作是他的爸爸；……
我推开光：“我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男人，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
光脱下衬衫，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身上。他的肌肤温暖柔软，而我的手却冷得像冰，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我把手收回来，捡起地上的衬衫帮他穿上：“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你。”
泪水从光的眼里涌出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那一晚，我没有和光一起睡。我躺在沙发上，听到他哭了一整夜，直到快天亮时才终于累得睡着了。
我不再和光一起睡，避免和他亲密接触，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十八岁，光考上大学，我给了他足够的钱，然后从他的眼前彻底消失了。
我相信时间一定可以治愈他的伤口，他会像普通的人类一样恋爱，结婚，生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十年过去了，我没有联系过光，光也没有联系过我，我想他应该已经把我忘了吧？
光的生日前夕，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他想见我。
看到光的刹那，我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喜欢调皮捣蛋、对我撒娇任性、夜夜在我怀里安睡的小孩，变成了成熟帅气的大人。
“夜，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光对我说了和十年前一样的话。
“抱歉，我对小孩和男人没兴趣。”我也对他说了和十年前一样的回答。
“十年了，我以为你说不定会有一点改变。”
“我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们去了从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聊起过往的种种。
我想回家看看，光说我离开以后他就把那套房子卖掉了。
去教堂时，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新娘抛捧花的时候不小心抛偏了，捧花飞过来落在我们面前。
光把捧花捡起来送给我：“夜，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一样。”
光说我走了十年，要我陪他十天。十天后我说要走，光没有挽留。
夜晚，我躺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索从前的家，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光穿着白色的西装，桌上放着两枚结婚戒指，戒指的内侧分别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他把两枚戒指都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从阳台上纵身跳下。
“不要——！”我凄厉地嚎叫着从窗户跳下去，飞奔到他的身旁。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鲜血把他的白衣染得通红。
我掰开他的嘴，把我的血喂给他：“求你了！快喝下去！不要死！”
他的身体逐渐冰冷，我跪在他的身旁痛哭失声。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绝望的爱，是他从阳台跳下的刹那，是我此刻无力的号啕。
从我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依然爱我，可我却以为那只是因为忘却的时间还不够长而已。
我忘记了他和我不一样，十年对我来说只是短短一瞬，对他来说却很漫长。
他用十年的时间向我证明他的爱，期待我能回心转意，我却自以为是为了他好，毁掉了他最后的希望，亲手把他推进深渊。
有人听到动静推开窗向下张望：“喂！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要哭回家哭去！”
“搞什么啊？喝醉了吗？”
……
我不想引起骚动，抱起光回到家，一遍遍亲吻他，泪如雨下：“光，我爱你，我爱你啊……”
从二十八年前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一直爱着你啊！
你对我笑，笑容纯洁无瑕，像个天使，如同我千百年来的渴望。
我是隐匿在黑暗里的怪物，而你是耀眼夺目的光，我用这个名字来赞颂你，也提醒自己：我们不一样，你是我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人。
每天我陪伴着你，每夜我注视着你，人类的生命脆弱而短暂，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我不愿错过每一刻。
当你第一次对我说喜欢我时，我高兴地简直快要发疯了，然而当我的手碰到你时，你在颤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本能，人类害怕和抗拒吸血鬼的本能。
我不再和你一起睡，但是当你睡着以后，醒来以前，我一直都坐在床前看着你，你皱起的眉头，落下的泪滴我全都知道。
这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你。
光突然轻抚我的眼泪，虚弱地低吟：“……夜……不要哭……”
我握住他的手，摸摸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十分微弱，但是正在跳动。
“太好了，你还活着。对不起，我把你变成了吸血鬼，你会恨我吗？”
“……不会……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我很高兴……和你变得一样了……”光微笑。
“光，我爱你，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好……”
深夜的教堂空无一人，洁白的月光温柔地洒下来。
我和光穿着白色的西装站在圣坛前，为对方戴上戒指，相拥亲吻。
光一边哭，一边笑： “夜，我爱你。”
“我也是。”
“夜，我好开心。”
“我也是。”
“夜，永远不要离开我。”
“绝不，我发誓。”
我紧紧抱住光，吻去他的泪水。光在我的怀里幸福地笑着，像个天使，全世界最可爱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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