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自立秋第一片叶子应声落下,走到霜降,万事万物总有种落幕前一见分晓的忐忑。
前阵子,在新疆禾木倒是见识了千里铺霜的盛况。雪后霁月开天,到了早上七点多,云开日出,只见那些山谷洼地间,白茫茫一片,这种白比起冬日的雪少了刺眼的亮,揉制了灰色调的冷冽寂静。同是温度降到零度后的结晶体,霜更像是自下而上的生长,在茂密的枯草上、灌木上、树尖上长出芒刺,有着寒剑出鞘的凌厉,等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长满,就像是在寒意袭人的冰山里开出来一朵朵的花,开出了超然世外的朗逸。
我国各地初霜期不一致 ,一般高纬度、高海拔比低纬度、低海拔早。黄淮平原的第一次霜降比起疆北来晚了一个月左右。而长江中下游地区平均初霜期在11月下旬至12月上旬 ,两广沿海地区平均在12月底 。禾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场霜降下来,低温冻害常常使植物和农作物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冻死冻伤,让人猝不及防。而在霜后日出之后,还能依旧春风带笑的植物在冰霜与艳阳中出落得更加绚烂。于他们而言,霜降才是颜色盘里的“魔幻手”,出手便是层林浸染的华丽多彩!
总以为有山有水便是美,山水之间的森森叶绿是静默安然的点缀,少不得但也不以为奇,不足为观。而霜降后,叶便成了盛景,霜叶与树干树枝相托、与蓝天阳光相衬、与高山江河相融,最后的秋光秋色不像是谢幕,更像是出其不意的盛大开始。
最是浓艳的秋色莫过于“霜叶红于二月花”,霜降过后,枫树、银杏树、黄栌树、白桦树,从顶部开始,一片片的叶由绿转成鹅黄、浅黄、金黄、橙黄,由红转成浅红、嫣红、深红、紫红,在山顶上、山腰上、山沟里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里都是锦绣江南。
很难说哪一片霜叶更美,但若论黄得清正雅致莫过于银杏。十多年前银杏还不像如今这般常见,同学领着去看北京钓鱼台宾馆东侧墙外的银杏林,下车后只见绵延数百米的银杏大道中,一树树的金黄,遮天蔽日般绵延数百米,仿佛是一骑轻尘,瞬间落到了尘世外。脚下踩着厚厚匝匝的落叶“沙沙”作响,一路走下来,便有了一身诗意。北京霜后的上午依旧寒意入骨,但仰头,透过银杏薄而透的叶,阳光辐射状一道道洒下来,落影梭金,周身便在让人迷幻的暖意里。
霜叶的红本是说的枫叶,在中国传统的意像里红枫是霜叶、红叶的代言人。小时候,常常痴想“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胜景,等到真的住在与爱晚亭相距一两里路的岳麓山脚下,日日登山,霜降后一天天看她变红、变深红、变枯,只当了寻常。真是沉下心来看枫叶是在雨后清晨,秋末冬初的风雨来得急,一夜过后,枫叶落了一地,几片挂在树上的红枫飒飒地迎着风,风动叶动不坠的是挂叶边沿的雨珠.这样的红枫不怯不畏,只觉得一种“霸得蛮”的要强。拾了红枫仔细地看,每一片叶面已经红得斑驳,叶的边沿开始焦枯卷曲,叶脉粗糙硬朗,叶茎干瘦,这样的红叶抚过去“娑娑”地响,仿佛是压干了水分可做标本。于是捡了回家,去繁就简地插在花瓶里,很长时间,她一直精精神神地立在案头,有着山野的苍劲和红到深处的沉静。
最让人震撼的莫过于胡杨林的颜色,张艺谋拍《英雄》,金色的胡杨林铺陈开来是炫目到极致的金黄,与红衣侠女相衬,添了魔幻般的妖娆。胡杨木据说有6500年的历史,根植于无水之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一千年,每年一次次在霜降中层层镀色,在贫瘠之地生长出最丰富的色彩光泽,据说它的颜色有108种之多,难怪维吾尔语称胡杨为“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
霜降后的黄与红,实际是植物在风霜严寒下生存的自我调整与适应。一场寒潮下来,温度骤降,新的叶绿素很难形成,原有的叶绿素逐渐又被破坏,而叶黄素这时却依然如故,于是树叶由绿转黄。而枫树、乌柏树等叶子则巧妙地准备过冬,他们为了御寒,将体内的有机物转化成糖分。当糖分增多后,细胞间隙里的溶液不仅不易结冰,而且容易形成花青素,使叶子呈现为红色。
而对水果蔬菜而言,霜降后淀粉在淀粉酶的催化作用下就会水解而变成麦芽糖,麦芽糖再经过麦芽糖酶的作用变成葡萄糖,这时候的萝卜赛人参,汁水甘冽,包菜、白菜、菜苔,肉实清甜。苹果、橘子、柚子都在汁液中贮存了“冰糖”,一口咬下去在冰凉外有着脆生生的甘甜。霜降最应景的美食当属柿子,有句老话说“霜降到,吃柿子”,这时候的柿子皮薄肉美,那些已经开始变软的柿子,撕开皮,轻轻一捏一挤,到嘴的便是蜜一样的浓浆甜汁。
霜降,气肃而凝,于万事万物而言,更像是过一场生死关。霜降三候说,“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动植物皆是在物竞天择中求生存,或杀戮求食,或归于大地,或保全冬眠,皆是入冬前的生息之道。而那些枝头红叶,田间瓜果却迎风凌霜,绝地里“重生”,虽是短暂,却拼尽最后的气力来着色化糖,在万物萧瑟之时迎来笑傲天地的荣光!
无论红枫、银杏、胡杨、柿树,长得最好的往往在深山古寺、在山野古村、荒漠古道、老院深宅,其树干历寒暑、经风霜,有着岁月淬励磨练的沧桑,立在那儿便有着铮铮铁骨何惧风霜的稳健从容,这种神韵气度,早已超于浓艳香甜。
草木不经霜雪则枝杆不固,人不经忧患则德慧不成。最爱苏东坡诗词,曾有意识地去搜索东坡诗词中含“霜”字的诗句,有194条之多,风霜于东坡而言,无论是耽于闲静还是苦于冷冽酷寒,都是境遇的写照。在他起起落落的人生里,自“乌台诗案”深陷牢狱起,到三次流放贬谪、半生流离于苦寒荒蛮之地,饱含了人生的风霜,但却以旷达胸怀和坚韧意志,在诗、词、散文、书、画乃至为官从政上,成就了人生的绚丽繁华。
生命有风骨为底气,霜降于他,自然是山头斜照相迎,萧瑟了然无痕。
面对挫折、摆脱困境其实都是琢而为器,在一场场霜降里,以绝地反击的勇气、磨砺生命的坚持,并最终成就笑傲天地的绚丽和甜蜜。
人生何处不风霜,莫道霜来紧,且看霜叶红、柿子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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