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跟踪
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跟踪了。
夏天的道路上蒸腾着热气,周身蚊蝇扑扇着翅膀。我下意识伸手抹汗,总是能从额头上擦下来几缕女性的黑色长发。可是仔细回想,自己并未与女士有过任何接触,更从未相信什么鬼神论。总是有人在注视着我。那种目光有时冷得发寒,有时炽热滚烫,有时如刀尖儿一般锋利。可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待我办完事回家,放在门口的毯子也似乎被移动了几公分。阳台上的金鱼往常见到主人都争相要食的,最近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却都惊慌乱窜地盲撞玻璃。我有点寝食难安了。
我一定是被人跟踪了。而且说不定不是一个人。而且说不定,是一群女人。
我的想法或许过于荒诞了一些。我自知从不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人,不会花言巧语,更不知如何和她们来往。我的生命中,从未与任何女士有过任何交集。为何突然之间身边就突然多了这么多女人的迹象?这不像是跟踪狂的行径,更不像是在筹划着抢劫的犯罪团伙。她们更像是一个神秘的组织,秘密地潜伏在我身边,试图钓些什么鱼儿。
为了核实我的想法,我打电话给我的兄长,让他穿戴平时我穿的衣物上街试试看。而我,则去做一次形象大改造,将头发剃光,戴上口罩,窝在街角的胡同里见机行事。我们俩长相本就有八分相似,若他再换上我的发型,配上我的穿衣风格,就连是母亲估计也难以分辨,更别提那些素不相识的跟踪者了。兄长沿着我平日上班的路线走着,而我则躲在暗处张望,看是否有可疑的女人。可是一直到我的工作单位,那些神秘的跟踪者也未曾现身。突然间,我心中漾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我猛地转过头,一个黑影自我的面前横扫而过,黑色的长发打在了转角的墙壁上,空中暗香尚存。我反应了过来,疯狂地朝人影闪过的方向跑去。转过那个转角,却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竟然是个死胡同。如何会是个死胡同呢?就在刚刚,明明那个女人跑到这里了!她人呢?活生生的人,总不会是个会遁地术的女妖吧?我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只是觉得脊梁阵阵发麻。胡同里阴风阵阵,莫非真是倒霉到厉鬼上身了?我转身飞奔回家,只觉周身的景象灰蒙蒙的,到处都充斥着冤魂的嚎叫。
二、老板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晚上不敢露头。曾经引以为豪的男子汉气概竟荡然无存。
第二天,我决定去郊区的寺庙拜上一拜,说不定真是我前世犯了什么坏事今世便被诅咒了。望着浓雾袅袅的清晨的山尖,我的双腿竟有些发软。上一次来这里想来也是五六年之前了。那个时候正值高考,被父母拉过来硬是要拜拜佛。我向来是不相信神灵,我的理性思维时刻命令我去用逻辑解决问题。可真有逻辑解决不了的荆棘?我到底还是得求助于三维世界以外的东西。
随着虔诚的信徒和嬉闹的旅客,我一步一步地向山顶踱去。正在我透过迷雾细细找寻着方向的时候,一个女声叫住了我。我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没摔到四周的树林里去。回首一看,又是一惊。
“老板。”我紧张地滞在了原地。
“真巧。原来你今天请假是来了这里。”她微微点头道。
此人是我的老板,陈女士。她年纪很轻,却已家财万贯,坐上了世界女强人的宝座。我平日里根本不曾与她相熟,能远远地见上几面已是庆幸,别提是如此这般的近距离交流。更令我惊奇的是,她似乎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这一切让我浑身极其不适,这阴森森的山林仿佛又罩上了一层薄纱。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向前探着路。两人前行,默然无语。我能感受到一双炽热的眸子扫过我的脊梁,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我的全身上下。被鬼缠身的恐惧感悄然而至,锁住了我的双腿。她在我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住了,她温热的呼吸喷在我潮湿的脖颈儿上。
“怎么不走了?”她的声音平静若水。
“我不习惯走在您前面。”我生硬地附道。
“是不习惯走在女人前面吧?”她轻声一笑,走到了我的身侧。
她真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全身上下附着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却又不是俗气的珠光宝气,更像是一个便服出行的女王。她的五官很精致,是经过细心呵护和保养的;她的谈吐举止,更是超凡脱俗,清新典雅。民间有许多关于她的传言,然而没有一则是经过她本人证实的。比如,她虽道明是白手起家,实际却坐拥十几亿的家族财产;还比如,她早早便嫁了人,而她老公是谁,却未曾有人见过;再比如,她行事极其简朴,将大笔的财产积蓄了起来,而无人知晓她要拿这笔钱做什么。现如今走在她身侧,我倒觉得流言毕竟是流言,因为她实不像个藏着什么秘密的人。她的微笑极具有亲和力,能让两颗隔阂的心向彼此靠拢。
“宁可请假都要过来拜佛,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她忽地问道,“你父母病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想散散心了,”我小声敷衍道,“您不是也很忙吗?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哈哈这个嘛。来这儿两个目的,”她的目光变得黯淡而深远了些,“其一,一个很重要的人得了重病,我来求求菩萨保佑;其二.....我要见一个人。”
她说得模棱两可,倒像是故意想吊起我的胃口。可我也心知肚明,与自己无关的事还是不要多舌为妙。我听罢心里琢磨着。得了重病的人?想见的人?是她那神秘的老公,抑或是她的私交,又或许是......
“你最近休息得不好。”她猛然续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用太担心了,只要不往不该走的路子上走,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略微吃惊地盯着她看。她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的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上面香火盛,快走吧。”
穿过山涧的小道,拨开层层迷雾,山顶的人群果真稠密了一些。我向着主祠堂走去。想着应当买支香,于是下意识问身旁的老板:“陈总,您需不需要买支香?”半晌听不到答复的我转身一看,身后的信徒来来往往,浓烟蒸腾着,模糊了滚滚红日。老板去哪儿了?她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我头皮忽地一阵发麻,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我彷徨在硕大的寺庙里,左右探望,可是老板那标志性的身形却像是被吞噬了一般,熔融在了空气之中。突然间出现,又突然间消失。这是女人爱玩的把戏吗?
在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之后,我终于来到了一位大师面前。他闭眼阖目,气息若有若无。我也悄无声息地立在他面前,坐立不安。空气凝滞了大概十五秒,他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小伙子,你在躲着什么人。你在逃避谁呢?”
“我……我难道不是被鬼缠身了吗?”我颤颤巍巍地道。
“不,你周身干净得很,只怕是心里有结。”他晃动着须发皆白的脑袋,微微启唇道,“就算是鬼,也不必恐慌。天地之大,万物平等,鬼魂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人,更何况是人呢。”
他抬起眼瞟了我一眼,嘴角轻扬:“找她谈谈不就好了。她一定是你认识的人。”
大师的这一番话更加置我于云里雾里了,我迷惑地盯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是我从不与女士打交道,我不认为她是我认识的人。“
大师缓缓地阖上了眼,摇了摇头拒绝继续作答。风中扬起的尘污了我的眼,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回去的路上,我仔细回想着和自己有交情的女士,列出的名单却是寥寥无几。既然不是鬼的话,那日我看到的女人又是怎么穿墙而出的呢?
三、宴会
虽然那位大师并没有解决我的任何问题,但是他总归是告诉了我跟踪我的人不是女鬼,这也稍稍令我心安了些。平日上下班虽然还是全身不自在,至少不是很恐惧了。若真是个女人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这个强壮的男人的对手的。况且,既然是我认识的人,嫌疑者的范围便又缩小了不少。
至于我的老板,我仍是很少见到她。像她如此出众的人,想必也只会在新闻报纸上亮相吧。但是那一天,我却接到了来自她的邀请函。内容如下:
“尊敬的李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对公司的宝贵贡献。在新年之余,本人诚邀您参加一年一度的庆功晚宴,您可带上您的女伴,一同见证公司的成长。您的,陈芬妮。”
我心里一紧,这样大型的宴会从来都是邀请公司最高层的人员,或是社会上最享誉盛名的企业家和世家名媛少爷。想来我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一个透明人物,明日里从不惹人注目,老板总不至于仅仅是在深山庙里偶遇了我一次,便刻意邀我去宴会的吧。我愈想愈奇怪,越发地脊梁发凉。她还让我带上女伴,可是何处凭空变出来这么个女伴呢?
不论是多么令人费解的难题,亲自去考察一番总没有错。所以,我便如邀请函上所约,掏出了我雪藏多年的一套西服,穿过灯红酒绿的大街,来到了晚宴地点。那是个奢华的地方:四处金碧辉煌,就好像将世界镶了一圈金;与街上的繁华不同,这里泛着淡淡的风雅之趣,却又不乏感性的欢愉氛围。果不出我料,四周也尽皆是些风雅人物,他们西装革履,熟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热切地和身边的人攀谈着。
就在我打算随便找个安静且无人打搅的角落窝上两个小时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人监视的感觉。这回分明更加凌厉,更加令人胆寒。是那种如刀刃般狠戾的目光,紧贴着我的皮肤扫了过去。我脑中一震,猛地一回头,却看到了穿着黑色拖地长裙,打扮艳丽的老板,伴着另外一个用纱巾遮面的女人款款走来。我一时惊慌,竟也来不及躲开,只得直挺挺地立在走廊中央。
“李先生,您来了?”老板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说道。
“领导您晚上好。”我生硬地说道。
“哦,给您介绍一下吧。”老板指着身旁的白衣女人说道,“这位是阿拉茜女士。玛菲制药公司的CEO。”
我心下一惊。原来是她?此人在社会中既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又最为深不见底。据说,她本是出身极为普通的女孩子,父母都是工人,心里却总是揣着一份名流梦。经历了好一阵极为复杂而励志的斗争,她考上一所一流大学。就在那里,不知她用了如何的手段,攀上了省里首富的大少爷吴鸣岐,两人发展得火热而迅速,甚至于“王子与灰姑娘”的浪漫经历霸占了校园网一个月的头条。毕业后,两人很快便领证结婚了。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令所有人都骇了一跳。吴家少爷在极度奢华的婚礼之后不到半年,便在所有的社交账号上毫不留情地声明将与“灰姑娘”阿拉茜离婚,并且毫不吝啬地将已是身无分文的阿拉茜赶出了家门。阿拉茜曾是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姑娘,想必她从未停止过向上攀爬的机会。她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商业头脑与智慧。在清点了手头上剩余的资产后,她靠自己一个人拉扯动了曾经在上层社会建立好的人际圈子,白手起家,创办了玛菲制药。很快,她声名鹊起,社会上没人敢小瞧这个运筹帷幄的女强人,一部分人闻之色变,另一部分人则对她有着近乎神一般的崇拜。就在玛菲上市之后的一周,吴家大少爷与杨家千金完婚。像是嘲弄一般,阿拉茜也在同一天接受了追求她已久的制药界大佬杭宇的求婚。奢靡的婚礼重演,同样的结局复来。这段短暂的婚姻仅仅持续了一年。风雨交加的夜晚,寻求法律的帮助无果,大着肚子的她独自一人赶到了医院,毅然决然地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这一举动掀起了轩然大波,网络上呼声骂声不断,可是阿拉茜却比以往更要平息好几倍。她用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企业,直至今天。“阿拉茜”并非她本名,据说只是她当年为了隐藏自己惨篓不堪的过往而为自己取的代名。她自己也鲜少出现在媒体面前,她自己也似乎颇为满足于这种销声匿迹的生活。这也就是为何我见到她出席宴会会格外震惊的原因。
“阿拉茜女士,您好。”我略微探身,伸出了手。
她站得很直,不伸手,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连身体都没有向我的方向转一下。我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在很久以前,我曾在报刊上见过她的照片。印象里是个漂亮到惊艳的女人,而现如今却不知面纱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惊为天人的秘密。我仔细地看着,试图看出些端倪,可是却除了死尸一般的僵直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令人浑身发怵。
“好了,那边开始晚餐了,您赶紧去入座吧。我再和阿拉茜女士聊聊。”老板笑着对我说道。
注视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发现即使是和陈总这样的熟人在一起,阿拉茜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她像个穿着婚礼晚服的洋娃娃一般向前踱着步子,甚至让人怀疑她的真实性。陈总倒是显得格外殷勤,拉着阿拉茜的手笑眯眯地说个不停。
宴会场面太大,实在与我无关。我便随便找了地方小憩了一会儿,脑中回想着阿拉茜的样貌,却是越来越后怕,不久,全身都冒起了冷气。虽不知所以,但直觉告诉我,她是个相当可怕的人。
我又随便捡了点东西果腹,见实在无聊,便想赶回家休息了。走到了宴会厅中心,灯火辉煌之中,我搜寻着老板的身影,想道个再见。几番穿梭之后,我终于看到了陈总的身影。她端着酒杯,四处交谈地正欢。见不方便打扰,便想要不辞而别。一转身,却被一袭白纱糊住了双眼。我惊地跳将了起来,险些打翻了身旁客人的酒杯。
“慢走。晚上了,街上危险。建议你别走西边的那条小道。”阿拉茜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沙哑的性感,但却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多…多谢。”不知为何,一丝恐惧感油然而生,我似逃非逃地迈出了宴会厅金光夺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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