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炉火

到了城市时，并没有觉得因为离开了她而有什么不开心的。

只是每到冬天，望着冷冰冰的城市上空，我会思念，以后再也看不到那炉火了，然后会想她。我没有体会过一个人过生活的滋味，但是那时我也会觉得，她一个人在乡下，一个人坐在那炉火旁边，一定会很寂寞吧?

然后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但是尽管关系越来越淡，好像我是她最亲密的子孙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

最后参加了她的葬礼时，我看着她的遗物在夜空下燃烧，突然很想念童年的那炉火。

那炉火

我从记事开始就和她一起生活了。

她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慈祥和蔼。那记忆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带我去打预防针，然后在绿油油的田埂边上和大伯、大伯母一起讨论着给我改名字。然后那天下午，她牵着我的小手穿过隔壁村，去东方塘小学报名读了一年级。当天晚上，我坐在那炉火旁边，帮她看着火。后来她坐了下来，我就边看着她支着木柴边烤火取暖，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说：“你的名字里我们将第二个字改成了‘师’字。希望你以后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榜样，为人师表！”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师表，我只是默默地吮吸着巧克力味的牛奶，望着烧得很旺的火焰。

现在想起那炉火，本应该是令人讨厌的：它烧在不太好的木柴，滚着大量的浓烟，然后那浓厚的烟全部堆积在窗口，一点一点地、慢腾腾地挤出去。所以那个小小的厨房总是很熏，从小时候开始那个厨房的墙壁就是被烟熏得黑黝黝的，我总是被熏得呛到流泪。尽管时隔已久，现在进去那个厨房，感觉黑压压的，很闷。

所以应该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却真的像它的实物一样——一炉火，在我的心里燃烧着，时刻温暖着我的心。我并不讨厌那炉火，因为曾经那炉火的旁边有她。

无数个冬日，她都早起做饭。我已经不知道是她早起生火做饭让我习惯跟着她早起了，还是因为我早起了所以她就也起来给我做早饭？天还没亮，厨房里的灯散发着弱弱的光芒。她点起火来，火将厨房印得通红。然后我喝着巧克力味的牛奶——那是我爸爸回家时带的，他从她那里知道了我的口味，看着烟全都积在窗口旁，她在一旁，支木柴。

那炉火

她是在我高三时的那个冬天去世的。当时是新历一月一日放假。深夜，我被家人带着马不停蹄地往老家赶。我在车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冰冷的世界，亲人的一句话却让我心头有暖，热泪盈眶，他们说：她在等我，她知道我为“为人师表”这个目标在奋斗，很忙没有空，所以等我一月一放假，一月一，我尽管会想为了学习而不回家，也是不能如愿的，而且她不觉得我会那么不念家。

我没有见她最后一面。葬礼上燃烧的火焰上似乎没有烟，可能是因为烟融进了夜的黑暗中。但之前在黑暗的厨房中，我能看到滚滚的烟。那时，我的眼中常含泪水。葬礼上的那堆火，明明没有烟，却也饱含泪水。

我回到了冰冷的城市时，突然发现城市的火焰是蓝色的，没有那炉火的通红，没有那大量的烟。我想，是不是火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味道，便不再温暖。还是只是生活给我换了另一束火？就像之前我是坐在那炉火前吸着巧克力味的牛奶，现在在这炉火旁喝着纯牛奶一样？

那炉火

后来，我不再思念。我知道这是她走出了时空不会再回来，我知道那炉火是已经随她的离开而消逝。只是遗憾，她差一点点就看得到她当初在那炉火前边寄托给我的希望被我实现的那一天，那为人师表的一幕，明明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看着我上师范大学了。

如果火有烟，积成云的话，我觉得这个消息她已经知道了。

那炉火旁的砖石已冷却，爱她的心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