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月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前一秒还云淡风轻，此刻却哭个不停。
我是一只猫，距离我的“成人礼”还有十天。
我讨厌下雨天，因为每个下雨的日子都在宣告这偌大的城市没有一只猫的栖身地。
人类喜欢打着一种弧形顶名为“伞”的东西，穿着颜色鲜艳得过分的“雨鞋”，匆匆忙忙地从我面前路过，没有一个眼神。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有很多人蹲下来，抚摸我的头顶。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感觉，但往往之后会传来一声脆响，伴随着罐头的香气。
我不喜欢人类。当然看在罐头的份上可以勉为其难地露出肚皮。
喂，什么，我才不是在卖身好嘛。
我是一只猫，此刻正蜷缩在树荫下避雨，身下的草坪潮潮的，沾湿了我的毛。
我百无聊赖，感受着寒风吹来的水汽，看着各种颜色的雨鞋在我眼前走走停停。
直到我看见一双露着脚趾的拖鞋出现，我很清楚，那不是爱美的女孩会穿出来的鞋。
来者是个没打伞的男生，他慢吞吞地蹲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伸手来摸我。
我不爽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没想到他居然不领情，伸手端起我，揣进了怀里。
这棵树不算茂盛，偶有雨滴透过叶间缝隙落在我头顶，很凉。
喂，人类，没看到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吗？
02
我是一个普通人，距离我的18岁生日还有十天。
“要出去？顺便帮我带个盒饭回来吧。吃什么呢，不如就从你妈妈工作的那个窗口打吧。”
隔壁床的男生瞄到我开门的动作，刻意拉长了声音，用戏谑的口吻调侃着，惹得剩下那些人都哄笑附和。
我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用“砰”的声音隔绝我与他们的世界。
又是讨厌的下雨天。
我扯了扯领子，戴上连帽卫衣的帽子，走进雨里。
“妈，三份拼盘打包。”
反正就算只打一份也还得再来，索性一次打完。透过小小的窗口，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忙碌身影。
“今天的课上得怎么样？跟同学们相处怎么样？”她一边忙活一边问我。
“挺好的。”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又在餐盒里加了一勺饭，用力抹平。
什么啊，妈妈，那又不是我的饭。
03
我是一个普通人，此刻正在和一只猫对视。
如果不是恰好路过，如果不是它恰好抬头，恐怕我无心注意它，谁会在意一只趴在路边的黑猫呢。
鬼使神差般，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
它那对琥珀似的瞳盯着我，忽然，反射出琥珀背面的一线白光——
完美地丢了一个白眼给我，然后在鼻腔里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哼声。
我顿时回忆起同桌的小说里常有的那种猫式女性，她们各有各的骄傲，喜欢用这种不屑的眼神去回击那些觊觎自己的异性。
我显然被这只猫当成众多追求者之一了。
这种被一只猫轻视的不快环绕着我，于是我不假思索直接把它揣进了怀里。
它轻轻抖动了一下，没有躲开，幽幽的瞳试探地打量着我。
树冠挡不住风雨，有雨滴掉在我们身上。
风很凉，我竟觉得这天地间，我们同病相怜。
04
我是一只猫，距离我的“成人礼”还有五天。
今天天气很好，我很想晒晒太阳，但出于某种未知本能，我还是随便找个树荫趴下了。
他穿着短裤，小半截腿裸露在外，一边开罐头，一边絮絮叨叨。
出于感谢，我站起身摸了摸他膝盖下的青色胎记。
一些熟悉的面孔挤进我的画面里，还有叽叽喳喳的女学生的声音。
“同学你好，最近是你在喂小黑吗，真的太感谢你啦。”
“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啊，我们可以轮流来喂它。”
这么蹩脚的借口也好意思拿来要联系方式啊，人类真是一种头脑简单的生物。
我尽力表现得不那么刻薄，但还是不由得哼了一声。
“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小猫咪。”
哼，你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
这一瞬间，我有一种与他同病相怜的错觉。
05
我是一个普通人，距离我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五天。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适合晒太阳的好日子。我担心它不会出现，不过出于某种未知本能，我还是去了。
它果然在那里，还是懒洋洋的姿势，还是乌黑发亮的皮毛，假寐似的眯着眼。
听到我走过去，它抖抖耳朵，起身走过来，步子优雅得像个少女。
我给它开罐头，给它讲我身上各种伤痕的故事，像与老友饮酒谈心一般郑重。
它却不以为然，还用有一片白色斑秃的左爪蹭着我膝盖的伤疤。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出站了几个女生，她们努力向我表达善意，而我却本能地想往后退。
没想到它竟然先一步站出来，我听到它鼻尖的轻哼，感觉自己得救了。
小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简单的名字配不上它。
06
我是一只猫，距离我的“成人礼”还有三天。
今天他没有按时出现，我问遍猫群才知道他上了天台。
人类，怎么回事，难道要让本小姐饿死吗？
我气呼呼地爬上楼，看见他一个人在风中瑟缩着，全然没有铲屎官的觉悟。
我挂着鼻涕站在他旁边，在风中瑟瑟发抖。
好委屈，我也只不过是可怜的小猫咪而已。
07
我是一个普通人，距离我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三天。
但我想，我等不到我的十八岁了。
我颤颤巍巍地爬到天台上，妄想感受一下手可摘星辰的魅力。
这世界可真大啊。人那么渺小，就像一堆蝼蚁，在我的视野里浓缩为一些小点。
我摸了摸鼻子，眼睛有点酸。
好委屈，我也不过想当个普通人而已。
“喵。”它居然出现在这里，又用它那琥珀一般的瞳凝视着我。
风更大了，它终于耐不住性子，过来抓我的裤脚，扭过头往门走，却一步三回头示意我跟上。
那眼神好像在说，风好大，我们走吧。
我鼻子更酸了。
08
我是一只猫，今天是我的“成人礼”。
为什么说是成人礼呢，因为今天我就可以变成人了。
我这么想着，整只猫都有些飘飘然了。
就在这一刻，一辆漆黑的四轮凶器疾驰而来。
我想象着以后的生活，踉踉跄跄地往路中间走——受过这一道，我就可以变成人了。
我躺在真实和梦境的夹缝中懒得翻身，生怕惊醒了这难得的美梦。
引擎声离我那么近，鸣笛声这般刺耳，如天国钟声。
我闭住眼，偷偷许愿，下辈子不想再做一只猫。
突然，有什么力量将我举起抛到一边，厚重的引力让我狼狈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直直落下。
黄灰色的粘稠液体沾到了我的爪子，我愣在那里，还没来及整理乱糟糟的皮毛。
什么啊，人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生命的生物吗？
09
我是一个普通人，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我早早起来，打算去学校对面的面包房买一份蛋糕，然后左转去宠物店。
想到今年的生日居然是和一只猫一起过，我竟也有些期待。
我以为这依然会是普通的一天，直到我看到我那位生日唯一的客人出现在车前。
它趴在那里，像往常迎接我一样懒懒地团着，突然一台黑色的车横冲直撞，显然没有避让的打算。
驾驶座的先生汗流浃背，试图控制这台失控的烈兽。
他没有刹车，它也没有躲。
这个画面是如此熟悉，就像在我脑中循环千遍的梦魇。
就在那一瞬，我大脑空白，该死的本能驱使我扑过去把它抛到一边。
我没感觉到疼痛，我想我应该已经死了。
再见，这些，我爱着，又痛恨的人。
这真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成人礼了，不是吗？
10
我做了噩梦，梦见我在一辆陌生汽车的副驾驶坐座上，兴高采烈地计划春游。
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撕破天空，而我也被这股撞击的力量击飞了灵魂。
我努力睁眼，透过纱布往外看，刚适应光线就悲惨地认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躺在床上。
尤其是那条被高高吊起的右腿，看起来可怜极了。
门外的医生和焦急的妇人正在激烈地讨论。
当她们问到少年为何满身旧伤时，这位可怜的母亲才意识到，这孩子也许过得并不如他所讲得那般如意。
尤其是医生很没耐性地向她挑明，从少年身体的情况来看，他最近几年从没摆脱过殴打。
她们很好心地告诉她，为了保障后续治疗，最好还是把孩子的父亲叫来，他们需要最安全的血源。
可这位母亲却蹲下哭了起来。
几年前有个女生跳楼，尸体砸坏了楼下的某一辆车。车主是位和蔼的先生，那天原本要带着妻儿自驾游。
因为这突然的变动，他不得不租借了一台黑色的便宜汽车。
那辆出了故障的车载着一家三口横冲直撞，在某个路口撞死了一只猫，之后又撞烂了护栏。
这位先生当场死亡，而那少年则落下了自闭的病根。
11
伤好后，我很快,从学校转走了。
那只猫也不再出现，我有时会抱怨它忘恩负义，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它看见，肯定又要收获一个超大的白眼。
新学校很好，少了很多讨厌的人，一切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拄着拐，还没好彻底的腿迎着冷风还会隐隐作痛，但今天我很想找个树荫。
“喂，人类。”
树后传来好听的女声，我茫然地转头，一个扎着乌黑高马尾的女生站在那里。
她伸出手，滑稽地做了个招财猫的姿势，招呼我过去。
“风很大，回家吧。”
她的左手上，有一块小小的青色胎记。
12
“哎我跟你讲，你知道这个学校的恐怖传说吗？
几年前，有一个女生不堪校园霸凌，在一个大雨天从教学楼顶跳下来，碎得七零八落的。
她的尸体还把楼下的车砸坏了，灵魂却冤屈不愿投胎，就一直在学校里游荡诶！”
“你走开，不要吓我啦！诶？最近小黑怎么都没有出现呀。”
“谁知道呢，可能是被某个好心人收养了吧。”
世有传言：神与人生，不许擅弃。弃生者，神亦厌之。勿令生，识其体，化为虫，耐九劫，方可还。
这世界本是个环，万幸，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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