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民工要在村子后面修水库,肩挑手提,挖了一条二三十米深三四百米长的沟,水库没修成,沟里攒了些雨水,却成了我们儿童的人工浴池。
你们这帮熊孩子,千万不要再到北大沟洗澡了,水脏不说,还那么深!
我们全班十几个调皮小子排成一个蛇一样的队伍横在讲台上,每个人都低下高贵的头颅,有的装作一脸难过诚惶诚恐的样子。
老师又在早会上动了雷霆之怒。
女生们表现出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
我们一一做了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洗澡了。下午放学后,大概是四点吧,具体不太记得了,我的记性尤其不好,就像老师的话刚刚从左耳进去,一路通畅又从右耳溜出去。我曾一度怀疑我的左耳和右耳中间连着的是一条笔直的空的通道,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只眼睛从我的一侧的耳孔木匠吊线一样穿过去,肯定目光会畅通无阻,从另一只耳孔钻出去。
太阳依然炽烈,大地像个烧热的鏊子一样,我以逃生的速度跑回家,把书包扔在屋里,扭身就向北大沟跑过去。
我居然不是第一个去的,我们班里有几个住的离北大沟近的已经在脱衣服了。
把几件零碎摔在岸边,用石子压上,把浑身是汗的几具光溜溜的身体陆续投进水中,嘻嘻哈哈的叫嚷声在水面上连成一片。
陆续又来了几个同学,也有别的班的。在这天上下火的季节里,大家对水都异常的渴望和兴奋。我们投进北大沟的怀抱,纵身跳进水的天堂,仰水,狗刨,扎猛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忘我地在水里嬉戏,偶尔也会有高班的同学提醒不要往深水区去。
我在水里噗噗通通地游着,双臂和双腿拍击水面,激起的浪花也兴奋。我就在这一团水珠里发现岸边上又多了个站立的人影,我想一定是我们的同伴,我向他大声喊,快脱衣服,水里好凉快呀!
四周却突然静下来,我意识到这点不同,停了手和脚,向四周看去,同伴们都在水中站直了身体,呆呆地看着岸边。
我也向岸边看去,那站立的人影一袭长裙,裙裾随风舞动,长发偶尔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接着又被风撩下去。她的脸色寒得要生出霜来。
我的老师,在早会上把我们训斥了一顿的老师!
都给我上来!她声音尖利。
我们都站在水里不动。
听见没有?都给我快上来!她又叫了一遍。
我们依然站着不动。我们没法动,大家洗澡都是脱得一干二净,如果是个男老师也就罢了,可在我们的美女老师面前,我们怎么能光着屁股爬上岸呢?
有个高年级的同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们都光着屁股呢。
那就光着上来!以后再让我抓住你们,我就把你们的衣服全都拿走,让你们光着屁股进村。她依然站在岸边岿然不动,两只眼睛刺刀一样逐个地扫视着我们。
一时僵持起来。
终于有个同学带头爬上岸边,他低着头,弓着腰,撅着屁股,两只手捂着裤裆,赶紧去找自己的衣服,匆匆穿上。
随后我们一个个像战败了的士兵,焉头耷脑往岸上爬,当然都是紧紧捂住最不愿意在女人面前裸露的部分。
我是最后一个上岸的,糟糕的是我的衣服就在老师的旁边。我把头恨不得低到地缝里,两只手紧紧地捂着,却仍然避免不了巨大的羞耻。我小碎步走过去,别别扭扭地抓过衣服,赶紧扭过身去,把屁股给了老师,把衣服慌乱地套在腿上,湿漉漉的双腿难以顺利地插进裤腿里,弄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顾不得脚上粘的泥弄脏了裤子。
刚刚提上裤子,裸露的脊背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传来一句调侃的女声,你们能捂得住啊,捂着我就看不见了吗?
话音落下,我觉得那一刻是我有生以来最难过的时刻。旁边有同学终于没有忍住吃吃地笑出声。我愤愤地在心里想,在女人面前露了丑,还这样没心没肺地笑。
大家穿好了衣服,老师却没有放过我们,她厉声呵道,按大小个排好队,我一个一个把你们送回家去。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女老师的带领下,朝各家走去。我们如此引人注目,村里的大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有的人嘴里甚至说,就是欠揍!
每到一家,老师就喊出队伍里的一个名字,让他走出队伍,然后就和家长陈述利害。家长大都一边呵斥自己的孩子,当然也有上手打几下的,一边跟老师说着对不起。
老师说,是我对不起你们,没有把孩子管好。
我被老师送回家的时候,我的屁股还挨了父亲两鞋底子呢。
第二天的早会上,我们班的几个淘小子又在讲台上站成了蛇形的队伍,老师却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她反而笑着绘声绘色地向全班同学描绘昨天发生的事情,并引来满堂哄笑,女生尤其笑得快乐。就在这哄笑声中,我脸红如霞,如猴屁股,如新娘子的红盖头。这三个比喻句不是我的首创,是老师描绘我昨天捂着裤裆时用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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