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桓睿以睥睨的眼光俯视跪伏在光润金砖上的众臣子,庞大漫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金銮殿的门口。恭顺无比,虔敬无比,又苍凉无比。
他环视周围,父王不在身边,那个叱咤诸国狠戾果敢的男人离开了;母妃不在身边,怀着满腔的不甘和留恋死在了三尺白绫圈成的套子中;还有那个他一度当作父亲当作兄长,像山一样伟岸雄鹰一样矫健的桓寒也离开了,谁让他爱上了天子的心上人呢?天子威仪无人能够小觑,予取予夺,只能是桓睿自己说了算。
压在他头上的浓重乌云消散了,环绕在他身边的温柔消失了,似乎是屏障又似乎是威胁的让他充满不安的人也离开了。可是他还是不能高枕无忧自由痛快。
无数个夜里,他大汗淋漓地从冰冷的龙床上惊醒。彻底醒来时,双手还在半空中无助地挥舞,手心中是黏腻的汗水,冰凉又滞厚。他抓紧金银丝线绣成的河清海晏龙被,直瞪瞪地望着低垂的帐幔,内心却是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赤足往外跑,后面的宫人。慌慌张张,带了靴子,让他穿上。他却顾不上,一口气跑进了碧游宫,那里有他的宜妃——明媚爽朗的碧萝姑娘。
可是,当他见到宜妃时,他的砰砰狂跳的心却缓了下来,沉了下来。宜妃恭敬地行礼,不卑不亢,不喜不忧。在清冷皎洁的月光映衬下,如雪的皮肤格外白皙,整个人也如冰雪般散射着寒气。
他牵起宜妃的手,凉冰冰的手,他的心一颤,使劲用手揉搓着,故作开心地说着:“宜妃,朕与你相遇的那晚,天气比今天还冷。朕是又惊又怕,幸亏有你送给朕的两枚烤红薯,暖人肺腑。那是朕有生以来吃到的最好的美食。”
宜妃密密睫毛如鸦翅扑闪,嘴角微妙地上扬了一下,让她毫无波澜的小脸填上一丝戏谑,很快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是吗?臣妾记性很差,以前的事情都快忘光了。”
宜妃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抽离,抽离开桓睿的紧握。
桓睿有些愤然了,“那你记得什么?你还记得那支绿绒花??”
宜妃的眼瞬间睁得很大,隐隐一层薄雾覆盖了明亮的眸子。数点碎光涌动不已,潸然欲下。很快,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宁静,不动声色地回答:“臣妾也久已不戴花了。”
桓睿抬头望向宜妃,雾鬟云鬓,玉肤花貌,却无一星点钗环首饰,素净无比。
身后的宫人卑躬屈膝上前,给宸帝不迭地套上了靴子。宸帝却并不觉得暖,本来他以为碧游宫会是他的桃花源,梦中境,宜妃是他的解语花,心上人。却不料碧萝进了宫,仿佛丢掉了原来的魂灵。他娶来的,只是一个乖巧温顺的躯壳。
他知道碧萝想要什么,但他舍不得,如果放弃了碧萝,他终其一生都会在噩梦中纠缠搏斗,不得安宁。为了天子的幸福,其他人,只能牺牲。即使是他爱的女人,和他敬仰的男人。
所以他不能放手,也不会放手。他亲手编织了巨大的圈套,让桓寒有苦说不出。他像小时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孩童,硬着心肠看着两个有情人辗转纠结,却无力胜过天意,也可能是人为。然后,他苦苦的有耐性地等待着,等待着宜妃变成碧萝。渴望感受那寒彻骨髓的夜晚带来的奇妙的巨大的温暖。
他是宸帝,他有充足的权利和绝对的耐心。别人的眼泪与叹息,已经不能融化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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