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左手腕上缠着一条蛇骨,骨刺深深插入肉中。十八年后,白水出现在我面前,许诺与我血肉相缠。可结果,却比刮骨更让我生痛。蛇骨性邪,可又有什么比人心更邪?
比蛇更恐怖的是人心生我那年,惊蛰刚破,就有人连夜送了一条大菜花蛇到我爹开的饭店。
我爹那饭店就是自家房子改的,以野味为主,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蛇羹蛇酒,每年很多人从大老远闻名而来。
我爹收拾好下锅的蛇,就算没有上万,成千也是有的。
破了惊蛰蛇就开始出洞,见有人送了蛇来,当晚我爹将蛇关进蛇笼里,跟我爷爷进山下蛇套去了,留我娘一个人在店里。
等他们回来后,就见我娘晕迷不醒全身都是刮伤,那条大菜花蛇缠在我妈身上。
我爹当时急气拿着捉蛇的叉子就冲过去,可那条蛇眨眼就不见了。
从那之后我娘就有点痴傻,总以为自己是条蛇,双腿软趴无力,整天在地上乱爬朝犄角旮旯里钻,浑身有着一股子浓浓的蛇腥味。
无论我爹怎么给她喝雄黄酒,擦云香精,她都是这样。
我爹气疯了,跟爷爷到处下套,四处挖坑,想报我娘之仇,但却没有捉到多少蛇,甚至以前经常送蛇来的老乡们都说捉不到蛇了。
没过多久,我娘的肚子却一天天的大了,我爹不知道这是蛇种还是他的,原本是想打掉的,可我外婆却不准,将我娘接了回去。
我生下时,左手腕上缠着一条蛇骨,细若拇指,却带着森森寒意,蛇头五官俱全,还有着细细的獠牙。
尖锐的蛇骨刺在我手腕肉内,也不知道是蛇骨刺进去了,还是这蛇骨就是从我手腕里长出来的。
外婆一辈子强势,忍着惧意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将蛇骨取了出来,从那之后我手腕上有了一圈森森的疤痕,至今未消。
而那条跟我一块出生的蛇骨,却被外婆泡在雄黄酒里埋在了桃树下。
我跟我娘一直在外婆家长大,三岁那年,我爹突然要接我那好不容易能走路的娘回去。
同年,我爷爷突然死了,据说是死在山里的蛇洞里,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只剩半个骨头架子了。
发现他的人说,他全身都是蛇,是那些蛇将他的肉给吃光了,这是蛇报复,我们家卖蛇肉,所以蛇来吃我爷爷的肉。
第二年,我娘生下了我弟弟,我跟外婆还没赶过去看她,她却将我爹给捅了三刀,自己疯了一般的朝山里跑,找到时又哭又笑,成了真正的傻子。
而我爹却没有死,从医院被救醒后,他就突然消失了。
从那之后,我外婆要供我跟弟弟读书,又带着我那疯傻的娘。
为了掩饰手腕上的疤痕,我平时能穿长袖就穿长袖,天实在太热就戴护腕。
每年惊蛰未过,外婆都会将我的衣服用雄黄薰过,给我换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里的药材。
可千防万防依旧防不住,就在我高考完那年,我在村里帮外婆翻红薯苗,旁边地里还有几个同村的姑娘,大家说说笑笑的正忙着。村长的儿子阿壮就急急的跑了过来,朝我手里塞了个东西,就又飞快的跑了,若得旁边几个姑娘哈哈大笑。
阿壮比我大一岁,从小到大跟我不是同班就是同校,对我的心思村里人都知道,可却从来没这么当众送过东西。
有点奇怪的看着他塞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明黄色的布包,就算隔着布,还是感觉到森森的冷意,而且从这东西到手之后,我左手腕开始隐隐的作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骨头里破骨而出,那种闷又噬骨般的痛意。
旁边的姑娘们走了过来,一个劲的催我打开。
同村的阿曼对阿壮是有意思的,见我不打开,又急又怒伸手就把我手里的布袋抢了过去,把里面的东西掏子出来。
可一见里面的东西,阿曼脸色就变了,那是一条蛇骨手串,用明黄的绳子穿着,正在阿曼的手上晃动。
这东西最近几年火得很,据说蛇骨手串中的极品是将捉到的野生蛇,固定头尾,将镊子生生将鳞、皮、肉一点点的取下来,最后用东西处理掉蛇骨里的残留物,等处理干净再经高僧开光,盘成手串。
蛇骨性邪,却极为灵验,对于子嗣情爱这两方面却是出奇的准。
我们这里吃蛇成风,年年有人捉蛇,各种法子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从我出生那年起,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野生的蛇。
后来许多专门以蛇羹为主的餐厅收不到货,就引进蛇种自己养蛇,其中一些老板为了吸食顾客,也会跟风拿养的肉蛇制蛇骨手串当纪念品。
更是还有餐馆可以专门挑看中的蛇,当场剥皮去肉处理干净的,制成蛇骨手串送给出大价钱的客户。
所以蛇骨手串虽是泰国最风行,我们这却也见怪不怪,同村男女表达情爱,大胆送蛇骨手串也是有的。
我没想到阿壮会送我蛇骨手串,这可是求爱的东西,当下有点不知道怎么收场。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阿曼脸色发沉,朝我冷哼一声,将那蛇骨手串朝手腕上一套:“我刚好手上空,阿舍,你左手不是戴护腕吗,这蛇骨手串就送我好了。”
说完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扬着手腕上的蛇骨手串就走了,连红薯藤都不翻了。
虽说有点过份,但这正好解了我的围,其他看热闹的一哄而散后,我也就没当回事。
可当晚,我梦里总会梦到交缠在一块的蛇尾,有时是翻滚的人,有时更是低低的暧昧声音。
正准备给我弟做早餐,正煮着面,阿曼突然冷着脸进来了。
我正好奇是不是她跟阿壮吵架了,脸色这么怪,还没开口,却听到她身上一股子浓浓的蛇腥味,那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路过阿壮家里,他家最外围的养蛇屋里就是这种又湿又腥的味道。
“给。”阿曼声音沙沙的,说话时,舌头还朝外吐。
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手就是一沉,那条蛇骨手串就又落在了我手里,明明是从阿曼手里递过来的,却冰凉无比,好像刚从冰箱里掏出来一样。
“嘶-嘶-”阿曼见我拿着蛇骨,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舌头又吐了出来,居然发出了嘶嘶的蛇信吞吐声,吓得我连忙后退了一步。
可她却朝我低低的怪笑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她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双腿好像扭转打结一下,腰身更是扭个不停,以致于我几次怕她一个不小心扭倒在了地上,空气中那股子蛇腥味却怎么也散不掉。
我那个常年呆在屋里不肯出门的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跑了出来,指着阿曼,哈哈大笑,甚至趴在地上,朝她的腿间张望。
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呼天抢地哭得特别伤心,一直未曾清醒的她,突然叫着“阿舍”将我死互的抱在怀里痛哭,我哄了好大一会才哄好。
我娘清醒只是那么一会,就又开始痴傻了,我让我弟喂她吃早饭。
看着手里的蛇骨手串,我是十分抵触的,想了想,直接放进柜子里锁着,免得外婆看到了惹事。
可当晚,我做完农活回来,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突然闻到一股重重蛇腥味,正是今天阿曼身上的那种腥味。
跟着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压到了我身上。
我想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神志有点迷糊,突然感到左手腕一阵尖悦的痛意传来,跟着一声冷哼,那个缠在我身上的东西猛的被扔了出去,重重的跌到了地上。
“我的东西,你也敢染指!”男子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跟着只听到“嘶嘶”的蛇信吞吐声,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我房里沙沙的游走了。
我正松了口气,却听到那声音低沉道:“十八年了,我等你十八年了。”
跟着一双冰冷的手缓缓的抚上了我的身体。
人总是憎恨自己所害怕的人冰冷和惧意,让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可手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移动着。
我想大叫,却发现只是徒劳,嗓子震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迷糊之间,我眼前不停的闪过纠缠着的蛇尾,雪白的肌肤,还有的两双搂抱在一块的胳膊。
第二天一早,我是猛然惊醒,从床上惊坐而起,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压着一条大蛇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跟着却感觉身下强烈的痛意。
掀开被子一看,红白相间,而大腿上,还有着划伤的痕迹——
这一切的一切,告诉我,昨晚那并不是一个梦。
听着外婆招呼着我娘别乱跑的声音,我强忍着痛,将床单换下来。
只是将床单抽下时,一条蛇骨从床单上落下。
那是一条完整的蛇骨,而不是一节节串起的蛇骨手串,拇指大小却首尾俱全,还有着尖悦的蛇牙,落在地上后,优雅的盘在那里,首尾相连,半昂着蛇头,如果不是没有肉,完全就是一条活着的蛇。
我天生对蛇带着惧意,外婆也几次跟村里人说过,不要再养蛇杀蛇,但暴利面前,谁又在意呢,但我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跟蛇有关的东西的。
这时外婆在外面叫我,我怕她担心,连忙将那条完整的蛇骨藏进床头柜里,然后把脏床单泡好,在外婆奇怪的眼神中,我只得硬着头皮跟外婆说我来大姨妈了,然后洗了个澡。
刚洗了澡出来,我娘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着我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猛的朝地上一趴,可看着看着,她却突然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大叫:“阿舍,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这样子,就跟昨天看到阿曼时一样。
“你娘这是怎么了?”外婆急急的从厨房出来,看着我道:“听阿得说昨天也哭了,怎么今天又哭?”
“这是好事吧,她认得我了。”看着哭得伤心的疯娘,我心里微微发暖,哄着她在桌子边坐下,可她却依旧哭个不停。
最后还是外婆低吼了她几句,她才不哭了,却看着我依旧抽搭个不停。
正吃着早饭,阿壮突然走了进来,只是跟前天相比,他脸色阴沉,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我,嘿嘿地笑道。
那笑十分怪异,就好像一条看着猎物的蛇。
“阿曼的蛇骨手串呢?”阿壮根本不顾我外婆叫他,声音沙哑的朝我道。
他怪异得很,可在外婆严厉的眼神中,我急忙去昨天的柜子里拿那条蛇骨手串,可一打开上了锁的柜子,那条手串已经不见了踪影。
“嘿嘿,找不到了——找不到了。”阿壮大笑着叫着,跟着转身就朝外跑。
我见他样子不对,跟外婆打了个招呼,忍着腿间的痛意追了出去,刚一出门,就见外面很多人朝一个方向跑,拉住一个平时聊得开的一问,才知道阿曼死了。
阿曼死了!
死在了自己床上,身伤到处都是刮伤的痕迹,屋内一股浓浓的蛇腥味,可她的脸上却带着笑。
那种满足而又快乐的笑,映在她那死灰色的脸上,显得诡异无比。
只是她双手紧紧的握着,不知道抓的是什么,她娘哭得伤心,有胆大的村民过去掰开她的手。
掌心躺着一片带血的鳞片,有着彩色的花纹,已经扎入了她的掌心。
屋子里看热闹的突然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先离开的,大家似乎都带着惧意走了。
在阿曼娘大嚎声中,我跟其他人静静的退了出来。
大家没有急着回家,都在路边热烈的讨论着阿曼是怎么死的,怎么手里有着鳞片,会不会是被柳仙给看中了。
柳仙是五大家仙之一,可能是为了安抚村民常年捕蛇杀蛇的惧意,村子里流传着柳仙会自己下山寻找人类新娘,让人类新娘为蛇族产生蛇种。
以前村民会供奉柳仙,从村子里讨选女孩子送上蛇仙庙,任由柳仙带走,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因此丧命。
后来破四旧,加上封建迷信没这么强,这风俗才慢慢没了。
带着疑云朝着村长家走去,我还得确认阿壮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古怪了呢。
到他家,村长却说他没有回来,从昨晚出去就再没有回来了,他们一家子都在急着找他呢。
我连忙将他今天一早的古怪说了,当我提到那条蛇骨手串时,村长脸色也是一变,急急的问我那条手串在哪里。
又是蛇骨手串,我心底隐隐的感觉那条手串似乎不同,看了一眼村长家餐厅门口挂了一墙的蛇骨手串,我摇头道:“不见了。”
村长脸突然一沉,朝我严厉地道:“阿曼戴过那条蛇骨手串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这事算阿伯求你了,阿伯欠你个人情。你先回去吧!”
跟着他就叫家里人急急的去找阿壮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着急。
我听他话里话外,隐隐的感觉有点不对劲,似乎阿曼的死还有阿壮的失踪都跟那条蛇骨手串有关连。
但他们急着去找阿壮,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退到村长家门外时,墙角背阴的大树下,是村长家养蛇的蛇屋,我听着里面嘶嘶的响个不停,那些被喂养着的肉蛇好像十分狂躁。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蛇腥味,我强忍着惧意,慢慢的靠近气孔。
平时到这地方,我都是三步并两步小跑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似乎有什么告诉我,一定要看一眼,就看一眼。
我将眼睛凑在气孔上,朝里张望——
村长家的蛇屋是用黄泥和稻草制成的,据说土气重、藏得住湿气才能将蛇养好,从我爹的饭店倒了之后,村长的蛇羹店做得最大也最出名,所以蛇屋也建得大,还经常供应外面的饭店。
眼睛在蛇屋里面打着转,只见无数的肉蛇在蛇屋里翻滚,特意埋的树干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蛇,全都张大着嘴,嘶拉着蛇信,对着一个地方惊恐的叫着。
我顺着它们对着的地方望去,只见阿壮就这样坐在蛇屋里面,他周围一两米内没有一条蛇,可他手里却抓着一条跟他胳膊一样粗的过山峰,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里用力的咀嚼着什么。
那条黑色的过山峰身上鲜血淋漓,正中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口子,露出森森的白骨,可在阿壮手里,它努力扭动身子,却怎么也逃脱不了阿壮的手。
它张着嘴,想咬阿壮,可嘴张得大大的却怎么也不敢下嘴,甚至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嘿嘿!”阿壮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抓起过山峰,猛的咬了一口。
过山峰痛得不停的扭动着蛇尾,却被阿壮死死抓在手里,其他的肉蛇看着阿壮张嘴呲牙发出尖悦的叫声,可声音带着的全是惧意。
阿壮将蛇肉连皮带肉的吞进了嘴里,鲜红的肉慢慢的涌出,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那样子,哪里还是那个腼腆的壮硕少年,明明就是一个怪物。
猛的,阿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眼朝我这边看来,双眼急骤收缩,那双眼睛居然如同蛇眸一般变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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