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说胎盘

因为我在医院工作，老公同事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忙每个月买个胎盘。

胎盘这宝贝，相信大家都知道。它像个吸盘一样吸附在母亲的子宫壁，母亲体内的营养精华通过根根毛细血管汇入胎盘，再通过脐带输给婴儿，它起的是一个传输器的作用。

很多人迷信吃胎盘能治好支气管炎，理由是脐带的形状像气管。这种思维方式在我国源远流长，什么吃血补血，吃猪腰子补肾，吃鱼眼睛补眼都属于这个套路。很惭愧我曾经也信过。而现在我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我们只要稍微用一点脑子，不要人云亦云，就不会傻到和世界文明脱离几百年之远，生病了幻想人血馒头这样的东西来治疗，活得和原始人差不多。

很可惜，曾经我也是个不动脑子，随波逐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

九六年左右，我有个同学的男朋友患有支气管哮喘，因为我在婴儿室工作过，婴儿室就在产房隔壁，我见多了人家洗胎盘，自然也会操作，同学买了胎盘后，我自告奋勇帮她把胎盘做成了蛋饺，好让她男朋友吃的时候不那么恶心。

今日说胎盘

我当时已经结婚，但因住房拆迁和同学一起住的集体宿舍。同学买的胎盘一拿回来就被我泡到了水盆里，我把稍粗的血管剪开，让血流出来。洗一个胎盘，要换几十次水，要洗到盆里的水不再发红。我不断地挤压，把能剥开的血管都剥开把里面的血块全部清除。为了友谊，我忙得不亦乐乎。

胎盘组织像被锥子戳烂了的肉。洗净后我把它剁成肉馅，加上调料，包进蛋皮做成饺子状再红烧。据同学反馈，味道好极了，和猪肉没什么区别，说她男朋友根本没觉察出异样就吃掉了。但是我这个下厨的却三天没好好吃饭。因为红烧蛋饺时，锅里飘出来一股血腥味，虽然我洗了很多遍似乎很干净了，但加热时的味道还是很难闻。我想同学也许是想对我表达感谢之意才故意说得那么好吃的。

后来我帮人家又洗过几次胎盘，但再也没有去做胎盘蛋饺。

胎盘越来越紧俏，托以前的同事买胎盘也越来越难，需要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刚开始我买胎盘都是挑形状更大的，肉质更厚的，脐带更粗的，两对半和肝功能检查结果是阴性的，胎盘组织中没有白色结晶状钙化物的，到后来，不让挑了，哪怕小得一点点的胎盘，哪怕母亲肝功能不正常的，统一价格，还买不到呢。

胎盘的价格，我记得刚开始是十块钱一个，后来十五、二十、五十，越涨越高，最后涨到多少钱我不知道了，我买过最贵的胎盘是五十元一个。

我刚参加工作时还没多少人买胎盘，特别是夏天，卖不出的会制成胎盘干，就是放到锅炉房的锅炉上去烤，由产房的工友（清洁工）拿过去并收回来。烤成干的胎盘可以去中药房磨成粉装到空胶囊里服用，记得我也装过几瓶胎盘胶囊送给婆婆吃，婆婆说我这个媳妇很孝顺，却不知我多年后为自己的愚蠢而惭愧。

后来锅炉房的工人怨声载道，埋怨烤胎盘的腥味熏得他们受不了。再后来不制胎盘干了，产房里买了个冰柜，我这种地位的只能买冰柜里的胎盘。有点身份的领导，或者产科医生、助产士等能直接接触胎盘的人才有机会买到又大又没毛病的新鲜胎盘。

2000年后，我从几个科室转辗调到产科当病房护士。护士和当兵的一样，可以说铁打的科室流水的护士。

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剖腹产。出自产房的胎盘和出自手术室的胎盘卖出后怎么分钱，在剖腹产流行前医生和助产士之间早就暗流汹涌，最后医生占了上峰，这当然归功于产科主任。护士是分不到这钱的，主任说卖胎盘的钱都用在公事上了，比如为科室装了空调。当然，我能想起来用胎盘费做的公事也就这个空调了。

我刚工作时，病房和办公室都没有空调，后来医院给病房统一安装空调，但医生和护士办公室没有，我们要发扬一切为了患者的大公无私精神。

可是，当哪里都没有空调时，倒也没啥感觉。病房里有了空调，操作完毕再回到办公室就觉得闷热异常了。大家都嚷着受不了，主任就在医生办公室装了空调。九十年代一个1.5匹的空调应该也贵不到哪去吧，我算着一个月的胎盘够买两个空调的，可主任只在医生办公室装空调，护士办公室没有。

更可气的是医生晚上是可以睡觉的，他们当然愿意睡在有空调的医生办公室。可是，夜班护士也想去蹭空调，这样男医生就不好意思再睡在办公室了，而女医生即使愿意和护士同处一室，晚上频繁被叫醒也是很恼火的。于是主任就在晨会上批评，说病人晚上叫护士的次数很多，一会开门一会开门太费电，说我们反正用的不是自家的电不心疼。

这话听着真是不带劲。我上夜班时如果有事要找医生，我就在外面敲门叫唤，能不进去就不进去。当然，这是因为心里憋着气的缘故。

按照以往的习惯，早晨交班是在护士办公室进行的，交完班有时要开晨会，时间挺长的，主任说太热，让改成去医生办公室交班。这下可彻底把我惹恼了，我坚决不去医生办公室交班，我说我怕冷。当时另外有一个比我年长的护士也是坚决不去，说有肩周炎，空调吹着肩膀疼，没福气享受。

现在我有很多年没帮朋友买胎盘了，老公的同事突然提起这件事，竟然勾起我这么多不愉快的记忆。

现在，我对胎盘可治疗支气管炎已不再相信，但我也不能断然拒绝人家，就拖延说帮她问问看。

我问的是我在妇科当了护士长的嫡亲同学，她说现在胎盘不让买卖了，那就真的是买不到了，否则，按她的性格，绝对没有不帮我这个忙的道理。我听了顿时舒了一口气，心里暗叫一声好！

现在胎盘是怎么处理的呢？我没问。但我相信一定不是统一处理了。以前对胎盘统一处理，结果就处理到了人胃里。甚至我在婴儿室共事的一个同事自己生孩子时提出想把自己的胎盘带走，助产士都让她出了二十元钱，理由就是胎盘需要统一处理，她没权力私自作主。一个孩子一个胎盘，包括死婴都要点数，凭空少了一个胎盘她没法向下一班交班。

想想婴儿室和产房，那是什么关系！地理位置是门对门，人际关系是产房里有难产了，助产士们经常唤我们帮忙，上夜班带点什么吃的，大家也经常共享。可唯独这胎盘，没法共享。这件事令我这个同事生气了很久。

其实只要统一处理，就会存在漏洞。比如医疗垃圾现在规定统一处理，那些塑料瓶盐水皮条，上面要求统一销毁，可总有一部份漏出去卖了废品。胎盘市场没有完全消失，只要统一处理，就会有买卖， 这是不可能打破的规则。

如果胎盘买不到了，那就一定是交给产妇自己处理了。自己处理，哪个不要？我妈生我时就把胎盘用石灰封起来放了二十多年，直到我整修房子时才被我扔了，不然按我们这里的习俗是要保存下去的。

如果胎盘交给产妇自己处理，她们会怎么处理呢？我想有一部份一定是被自己或者亲朋好友给吃了，这么多年吃胎盘的影响不是一时能消除的。而还有一部份，一定会乱扔了。想到这里，我不再为胎盘不让买卖叫好了！胎盘交给产妇自己处理，从疾病传染的角度来看一定是有危害的，胎盘还是应该统一处理。

可现在的产妇和过去的产妇不同了。过去产房经常因为胎吸或上产钳造成婴儿颅内出血而死，一年死七八个我一定没说多，可那时基本上没有家属吵闹，而现在死一个孩子试试看！如果说现在人们的权益意识增加了，那是一个原因，可更多的原因我认为是现在生一个孩子的代价太大，医患关系太紧张了，所以病人动不动就搞医闹，医生们对待患者都是小心翼翼的，产妇提出要自己的胎盘，哪个敢不给？

自从医患关系紧张后，还治好了另一个陋习。过去熟人看病可以插队，病人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这种现象可没有了。如果我们穿了工作服让医生提前看一下病，排队的病人都会骂得你钻到地缝里去。

我们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期待着有一天病人依然自觉地排队看病，但是如果医护人员带去看病的病人因不为一般人了解的紧急情况需要插队，人们会面带微笑心情平和地接受。我也期待有一天胎盘依然统一处理，但却真的不再有人买胎盘，吃胎盘。我相信到那个时候，医改才是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