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风雪夜归人
炮声止歇了,山谷重新回归寂静,短暂的热烟火气在谷顶的上空消散,惊鸟纷纷回落到黑暗阴冷的松林。在穷苦又与世隔绝的山村,新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爆竹纸屑和雪泥混埋在一起,人们重新掩紧了门户,各自烧起黑煤以抵御致命的严寒。灯一窗一窗灭尽,寒梦像巨大的泡泡,将寒酸的小村庄包裹其中,黑暗从谷底升起。
阡陌间最后一丝年味,正像个红过了皱了皮的圆柿子,挂在田垄间跳跃着奔跑的少年身上,雪箭在身侧飞过,一顶大到不可思议的纸帽子被卷成襁褓,挡住了呼啸的疾风。小烟花哭得打起奶嗝,挂着亮晶晶的冻鼻涕,金豆豆银豆豆,在少年的锁骨蹭了一汪名为难过的湖泊,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幼嫩的手指冻得乌青,不知所措地揪着少年衬衣的木纽扣。少年的心口湿漉漉肉乎乎,像是缠绕上一条不柔不硬的暗河。他跳得低矮了些,尽可能轻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烟花被突然呼隆隆震动的胸膛吓了一跳,呆呆抬起头盯着震源的下巴:“嗝?”
呼隆隆的声音又响起了。丢了丑的小姑娘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她一向很会察言观色,见少年心情似乎大好,才小小声宣布:“不、不告诉你。咳咳,咳。”
“那就叫你‘嗝’。”少年把纸帽子捂严了些。
小姑娘敢怒不敢言,小兔子似的咬了咬唇,眼尾又湿了。
“别揉,”少年停下来,按住企图乱动的伤痕累累的小爪子,揪起自己的棉布领子蘸蘸雪给她擦眼睛,白领子一下就变成黏糊糊的棕色,又变成黑色。“呀。对不起。”小姑娘轻呼,才发现自己变得脏乎乎了,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被弄脏了衣服的受害人,却撞入一双温柔得仿佛镀了层糖浆的黑眼睛。她见过这样的眼睛。更小的时候,妈妈把她忘在森林里,好久好久都不来接她,有坏蜜蜂咬了她的鼻子,让她变成大鼻头小丑。那个好心肠的毛茬硬硬的巨大动物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它像山一样庞大和仁厚,瞳仁比少年的更大、更亮、更湿润,它衔着小小的、暖暖的、红皮肤的她,越过春天的小山尖送回到了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女孩还记得,它长着坚硬的利齿,和床那么大的舌头。
“啊,啊?”女孩突然屏息,大胆又严肃地把手指,伸到了少年口腔里。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仰头,感觉到蔷薇花瓣一样柔软的指肚,戳了戳上牙的犬齿尖。少年窘迫起来,因为那里是一颗蛀牙,他的体质很容易长虫牙,抚养他长大的怪老头说过,你的牙一定比别人的牙啃着香。他赶紧捂住嘴巴藏住这个小秘密。“肿么惹哇?”少年红着耳朵哼哼。
冬天也会有小神仙,比春天的要小一点点。女孩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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