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五十六)

作者: 申学兵 | 来源:发表于2019-02-21 13:57 被阅读27次

    三仕庙处于六个大队的交界,周围分别是周祝、东风、艾兴、三胜、天星、大勤。三仕庙这个名字的由来已不可考,一作三什庙,什通十,即三十个庙的意思,但三什庙地方很小,建一两座庙都会显得拥挤,三十个庙?三尺大的小土地庙才有可能,但世上有这种无聊的人吗?正解应是三仕庙,这个地方是赵姓七行头的发源地,历史上有三个出仕做官的人还是有可能的。

    三仕庙很小,四百来米长的一条猪肠子街道,宽不过三米,两边都是古旧的青砖瓦房,据赵姓人吹牛说,他们老祖宗是宋太宗赵匡胤皇帝,明未清初,赵公三十代后人躲避战乱路过三什庙,见这地方坦地平洋,柴方水便,凭一己之力建起两百七十二间房屋繁衍后人。

    三仕庙逢三六九的日子赶集,周围的人蜂涌蚁聚到此买东卖西。猪肠子街道容不下太多的人,路过三什庙的周(周官桥公社)沙(沙石公社)公路一里左右的路段便被赶集的人点据,集日这天的马路成了翻涌的人海,路过的车辆没得个把小时根本通不过,开车的喊破喉咙,声嘶力竭、满身大汗,视三仕庙这段路为畏途,知道情况的早早绕路,绕不了的便吵爹骂娘、怨天咒地。这一切没得人管,乡下吗,这种卵事多了去了,谁吃了饭闲得没事操这屁心哦。

    今天的人特别多,快过年了吗,在外面的人多已回家,见惯了花花世界的年青人忍受不了乡村里的冷清寂寞,都想到这喧嚣闹热的乡场里发泄多余的精力,显摆下自己的漂亮帅气及春风得意。孩童们拉着大人在摊位间穿梭,寻找心仪的玩具和吃食。二十岁左右的二流子们在拥挤的人群中摸着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胸臀,好不姿肆快乐。中年人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调戏女人,在人群中拉着相熟的人炫耀吹嘘着自己的事业家庭儿女,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年长的大多心智成熟,忙着买自己需要的物品。每个乡集都是杂乱无序的,集中体现了国人的素质。野蛮、凶横、愚昧、狡诈、阴毒、自私、怯懦、鲁莽……是芸芸众生的浮世脍,是肮脏人性的现形记。

    我们一行八人锲入市集后迅速被人海淹没,二哥三哥两位嫂嫂小心翼翼的护住宇慧和宇杰,我拉着静秀在前面开道,在拥挤的人群中步履维艰的往三仕庙供销社走去。三仕庙供销社在市集的背面,明明可以从马路上一侧开门方便购物的人进出,偏偏在临马路一侧高墙深垒,将自己围成个独立王国,嗯,供销社里都是值钱的货物,为安全计,自然要严加防护,至于购物者方便与否关他什么事,反正酒深不怕巷子深,奇货可居,买货者就是越千山踏万水一样要赴汤蹈火迈过一切阻挡进他供销社。国营商店只此一家,人家娘屋大,货源丰富又怎是私人开的一两家小店可以望其项背?你不喜欢三仕庙供销社的环境可以去县城里去啊,那里的百货大楼、供销社之类的商场多的是啊!可是来回的车费呢?那些大商店就不挤?那些卖货的还看不起乡下进城的人呢!何必受累还找没趣呢?因此三仕庙供销社成了周边村子的人们眼里的香饽饽,是购物的首选。

    一路上摊位密集,卖肉卖鱼卖各种农产品的,卖衣服鞋子帽子纽扣各种用品的,卖锄头耙头菜刀镰刀箩筐绳索塑料布的,卖针头线脑雪花膏蛤蜊油的,卖炮仗烟花及各种玩具的,卖糖果饼干各种小吃的,卖收录机放音机电线灯泡各种电器的,卖耗子药之类的……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咶噪烦耳。卖耗子药的脖子拴个话筒摊位上立个喇叭正鬼哭狼嚎的怪叫:“耗子药,耗子药,耗子呷了只只倒,床头呷了倒床头,灶头呷了死灶头,要是在洞边呷着了,大小耗子全部翘……”

    卖耗子药的正叫得兴奋,五六个流里流气的烂崽走到他摊位前,领头的一脚将他摊位前的耗子药踢飞,横眉立目恶声道:“外路野崽!卖你娘的假耗子药,上个场卖了你的耗子药家中的耗子没药死一只反把养的鸡全部药死了,赔爷的钱!”

    卖耗子药的取下话筒,嗫嚅着辩解说:“上场我在余田桥,来都没来,兄弟伙认错人了吧,再说我这特制的耗子药对禽畜无害,不可能药死鸡的。”

    那几个烂崽见这人软弱可欺,越加跋扈嚣张起来,领头的家伙跳到卖耗子药的面前,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正反两记耳光将之扇倒在地,再踩住人家胸口,口中狠厉的骂道:“你娘卖麻屁的还敢狡辩?!害了人还想不承认,老子整死你!”

    卖耗子药的仰躺在污水横流的马路牙子上,眼里害怕恐惧痛苦惊悚满布,脸上血水涕泪交加,干瘦的身子抖索不停,他双手合揖向四周求告:“天大的怨枉,大家……大家帮忙做个证,那药不是我卖的啊,我怎么这么背时啊,都要过年了怎么撞上这样的事啊!唔唔……。”

    卖耗子药的哭着喊着,恐惧和疼痛使他忘了男人的尊严,飞来横祸彻底麻痹了面部神经,血水涕泪肆流却一无所知,眼睛涨红,面色青紫,呲牙咧嘴……一个人清醒时根本不可能露出这种丑不忍睹的样子。

    周围的人虽然心中愤怒却不敢表露出来,唇亡齿寒的道理虽然人人都懂,但别人生死在个人安危面前轻如鸿毛,便都选择了作壁上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经常在街上做生意的都认识这几个烂崽,领头的是方圆几十里地赫赫有名混混黑皮波哈,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一向以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高利放债为生,此时找上卖耗子药的敲诈,无非是看他不是本地人,那喇叭里的声音虽尽力装出当地腔调,本地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听出外地口音,混混不是傻逼,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欺善怕恶才是他们的德性。卖耗子药的多为川人,那个矮子的故乡就出产操这种营生的锤子。矮子绞尽脑汁败坏湘神,湘人恨乌及屋,对川耗当然没有好感。其实川人多有两湖及粤省迁客,历史上的湖广填四川可为明证。湘人厌恶四川,又焉知川人不是自己曾经的宗亲呢?这种狭隘的地域意识不说也罢,怪只怪那个家伙得罪湘人太恨,故此现在的本地人连一个为卖耗子药者打抱不平的都没有,事不关己,自可高高挂起。

    卖耗子药的最终被波哈敲诈了百十块钱,收了摊,象丧家的狗一样灰溜溜滚了蛋,他心中除了咒骂波哈不得好死外,矮子的十八代先人也少不了被他问候一遍吧。

    波哈敲到钱后趾高气扬,一时忘了自己的姓氏,对旁观的看客凶道:“看么子看?!没见过老子逞威风啊,再看挖出你的狗眼睛!”

    那几个做生意的都是本地人,倒也不怕波哈这条恶狗,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恶形恶相的冷嗤道:“你做得还怕别人看吗?你难道还能捂住我们的眼睛?你有么子凶的?刚才你敲诈的是个外地人,我们才没有杂气,你惹我们试试?看看老娘能不能再养你一次!”女人骂着,一同摆摊的扬眉插腰作威胁状。波哈见众怒难犯立即见风使舵说:“一个地方的人老子不想打你,你这个三八,老子今天还有事先饶了你,下次再多管闲事连你下面的臭嘴都要撕烂!”边说边呼朋引伴往集市里面走。路过我们面前时他竟用肩膀撞向静秀,我忙将静秀往后面拉了一把,指着波哈骂道:“你果家瞎眼崽要死了是不?连路都不晓得看,要寻死路蹦塘吊颈随便,被老子踩死只有果样个味!”

    波哈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毕竟他称王称霸惯了的,被个男人指着鼻子大骂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身后跳出个二百五指着我吼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嗦,敢骂波哥?老子踩死你!”

    湖南邵东打人叫踩人,是因为踩比打更加凶狠,也更能羞辱人。这人话音未落,我身后的三哥一个箭步纵身跳起,在空中就往他脑壳上砸了记盖拳,落地时双手抓住对方肩膀,左膝撞腹,那人一声痛叫,倒地翻滚。三哥都动了手我当然不甘自弱,飞起一脚将波哈踢倒,又欺身闯入一个意图相救波哈的烂崽,横肘砸胸,挂拳击顶将之重创。二哥此时也走了上来拳打脚踢,肘砸膝顶,长呼杀敌。曹冲原本民风彪悍,男子个个学拳,论武勇胜过同侪多多。二嫂举着扁担,狂舞乱抡,劈头盖脑,向那些人死命招呼。二嫂出身农家,身材高大,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条女汉子,此时高叫乱骂、雌威大发,将一个烂崽打得完全没了脾气,只会呆立发懵。三嫂和静秀各自护住宇慧宇杰,稍离战圈,几双眼望着战场尽是担忧,正是典型的船上不打紧,急死岸上人。我们兄弟三人如出匣猛虎,入海蛟龙,敌势虽强,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亲兄弟上阵打仗,只因同仇敌忾,自然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波哈六人本是一群乌合之众,平日里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此时遇上硬茬,见不是敌顿作鸟兽散,在人群里狼奔兔脱,只恨他们爷娘给其少生了两条腿。人群里却有不少打落水狗的高手,他(她)们原本就对这几个烂崽怀恨在心,只是敢怒不敢言,此时有了机会,乱拳野腿、杆棍扁担、泥土石头便都向这几个逃窜的鼠辈招呼,反正人海汹涌,烂崽们还能看出是谁出的手吗?嘿嘿,打了也白打,白打谁不打?

    拥挤的人海波翻浪涌,几个烂崽窜走处如恶鲨追鱼,将海水翻出无数条深沟。几个烂崽往常作恶太多,把三仕庙街子当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横行霸道、敲诈勒索早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处此危难关头,不但无人相助,连一个帮其求情的也没有。反而在他们逃走途中设置障碍、落井下石,让其逃亡之途处处荆棘、步步惊心。

    我们三兄弟痛恨这帮烂崽无耻,加之刚才大展雄风还不太过瘾,相视一眼往前追击。

    波哈正走之间,路边一个摊位倏地跳出个汉子,迎面一拳,将他的丑脸开了个调味铺子,鼻孔里涌出两条血泉,眼睛流出无数的耗子尿,那人并不罢休,身子腾空,连环飞脚将他踢倒在地,复又跨坐在波哈腰间,两只老拳不要钱一样的击向波哈的头脸。烂崽波哈也是今天出门未看黄历,连番挨打,屋漏又逢连夜雨,船破还遭顶头风,此刻状如死狗,只知一味的叫娘喊爹,他那几个平日里称兄呼弟的狐朋狗友却对他的惨状视而无睹,庆幸着挨打的不是自己,抱头鼠 窜,尽显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的丑态,往日的哥们义气早抛到瓜洼国去了。

    那个拳击波哈的汉子一脸青筋凸露,脸色紫红,一双眼珠竟象要跳 眶而出,他一边挥拳一边叱骂:“叫你抢我家的豆笋,叫你欺负我妈,我肏穿你十八辈祖宗!连我牛哥的家人也敢欺负,瞎了你的狗眼……”

    我定睛细看,呵呵,巧了,打波哈的汉子竟然是铁牛,我少年时最好的同学、朋友、兄弟。

    “牛哥!”我惊喜大叫,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去。

    铁牛愕然转头,一边站起身来惘然四顾,本在装死的波哈趁机一骨碌翻身爬起就要溜走。铁牛怒哼一声,飞起一脚将波哈又踹了个狗扒,旁边飞起一根扁胆砸在波哈撅起的屁股上,无数泥土石块没头没脑一通乱砸,那狗日的到也了得,忍住疼痛四肢并用如疯狗窜门爬起来亡命逃逸。

    我也失去了追击的兴趣,当下被铁牛一把抱住,胸膛上又狠狠的挨了两拳。朋友久别,乍一相见自免不了一番亲热,没过多久,二哥三哥相继过来,和铁牛一家子打着招呼。我和铁牛都是同大队的,自幼同窗关系极好,两人在对方家里走得极勤,因此彼此家庭成员都非常熟悉。未几,二嫂一行也找了过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六七个女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便演绎成了一部电视连续剧。二嫂嘴皮活泛,又是一个八面玲珑人精一样的人物,和一娘(铁牛妈)马上就成了聊友。通过聊天得知,一娘今年开了个做豆笋的小作坊,每逢三仕庙赶场就到这里卖豆笋,一娘做的豆笋货真价实,味道极好,渐渐有了名气,波哈听别人说一娘卖的豆笋味道好,以他无事都要生非,雁过必定拔毛的性子就将目光瞄向了一娘,每次看到一娘摆摊,都要对豆笋不告而取。一娘卖豆笋赚的只是点辛苦钱,被波哈抢的次数一多,自然多了几句牢骚,波畜牲欺一娘人单势孤就动了手,铁牛放假回家后得知母亲被波哈欺负,当即目眦欲裂、发誓报仇,步了波哈几次没有找到机会,天可怜见,今天竟然冤家路窄和波畜牲狭路相逢,便往死里狠揍了对方一顿。

    说了半天,想着还要去买年货,我们便向铁牛一家告辞,铁牛不愿和我分别,和一娘说要和我们一起去玩,一娘自然千肯万愿,老人家心中还怕挨揍之后的波哈寻仇,而铁牛跟我们一起安全自可无忧。其实一娘多虑了,波畜牲经此一役,贼胆差点吓破,自此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踏足三仕庙街子,恶人也怕恶人磨,波畜牲碰上我们,也是他祖宗无德,倒了八辈子血霉。

    注:波哈卫哈在八九十年代横行乡里、作恶多端,凶名之盛,几可止小儿夜啼。二零一二年卫哈在云南丽江与黑帮火拼,被人枭首。波哈则不知所终,乡人传言其吸毒过量而亡,至此邵东周官桥一带乡民始得安宁。本文作者不过一文弱书生,写文蹂躏波哈,不过是聊谴心中愤怒罢了,实际上面对此般恶徒,唯望风远避一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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