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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浮生尽余欢

偷得浮生尽余欢

作者: 张白衣 | 来源:发表于2018-11-01 00:42 被阅读4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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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速手和哆嗦音走进大街小巷,并在男女老少间广为流行,是近两年的事。

    老K在四十岁的一天,下载安装后点开。千姿百态的众生光景立刻吸引了他的眼球。

    经过滤镜美颜加工后的人们,或柔情或冷酷或扭或唱,远比在阳光下看起来更为俊美,仙气十足。还有什么比窥视他人生活——何况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更能打发无聊的单身夜晚呢?他沉浸在里面,刷到了深夜。手机在持续播放下变得滚烫,使他不得不呲牙咧嘴地放下手机,在黑暗中甩甩手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

    更为惊喜的是,他在迅速手中遇见了前女友S。

    铺天盖地的APP改用手机注册后,你会发现通讯录里同事朋友相处之外的生活痕迹。一向寡言少语的小王频繁用孤独陌聊骚,裹得严严实实阿拉伯妇女装扮的于大妈会在哆嗦音来一段热舞。

    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前女友S看起来过得不错,有个刚过膝盖的儿子。她把和儿子互动的小视频上传到迅速手,供人观看。十来年光阴流逝并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偶尔冲镜头粲然一笑,老K怦然心动,她还如当年那般温柔可人。

    老K将视频全部点赞,留言,大概还充钱刷了波礼物。

    -2-

    高山可以抹成平地,深海会拱出峡谷,时间的力量是可怖的。

    相逢一笑泯恩仇。无论之前分手有多少龌龊和不甘,多年后的久别重逢,还是籍之而生更多的浪漫和温暖。

    两人从孩子聊起,到家庭,转个人,渐渐如热恋当年,无话不谈。

    感谢迅速手!

    此时前女友S的视频内容较前已大有改观,儿子退到镜头的末角,成了个人的独秀。S在镜头下轻轻起舞,温言软语,笑靥如花。

    老K盯着屏幕,内心颤抖如枯枝在风中绽放嫩芽。

    十里春风,不如你。

    他懂里面更多的东西。

    世上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来。而我在中央,只为一人舞。

    -3-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一次放纵后,S枕着他臂弯睡着了。老K轻轻抽离胳膊,S迷迷糊糊抬起眼睑,瞥他一眼,又继续睡。这信任的一瞥令他心生感动,又莫名的焦虑不安。他下床,赤裸着站在落地窗前吸烟,俯瞰夜晚的城市在脚下徐徐铺开。

    长长的街道车如流水,撞进眼帘已是朦胧的星星点点。在四周静谧之中,眼前的景象忽变得广袤幽远,仿佛夜空缓缓转动的银河臂弯。耳边传来细细的鼾声,老K回身望了望,睡着的她眉头舒展,慵懒的像只回到家的小猫。

    四十多年来,老K第一次冲动地想,我要不是人类该多好,我是这床被,这间房,这栋楼,这座城市。不不,这还远不够,我要变成星球,太阳系,银河,无边无际的宇宙,我要变成无处不在的我,把她永远安放在我的中心。每一次笑,每一次哭泣,每一次孤独,每一次胆怯,我都以量子形态从四面八方赶来,聚成人形,迫不及待地去占有,参与,融合,永不分离。

    那该多好!

    马路出现第一辆移动早餐车时,他们就已起床。老K正揽着S的腰,深情地看她在镜中梳妆打扮。

    她收拾完毕后,率先离开房间,前往婆家接儿子。

    她陪儿子去了游乐场,之后又去了肯德基。

    儿子兴奋地吸溜着很少让喝的冰可乐,看妈妈托腮望着窗外,嘴角还带着笑,不禁好奇问:“妈,你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这一天她无比耐心,微笑着答应了儿子很多得寸进尺的要求。

    -4-

    这些日子,老K无疑也有些得寸进尺了。

    他在S视频后留下大量爱慕之语,言辞其炽热露骨激情,令观者无不耳红心跳,引得众人纷纷点赞。

    有一天S老公看到了,对S说,这人谁啊?他妈的是不是有神经病,敢这样乱讲话。你以后少玩迅速手。

    S回,不认识,都是些网上闲的没事干的。我玩迅速手怎么了?你少管我。

    尽管S极力反对老K的单方面冒然行动,老K仍不听劝阻。

    夜里S可能会收到一长串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想你了。而老公就睡在身边。她心砰砰直跳,迅速删除。这种在丈夫眼皮底下大胆妄为的追求,初始她既欢喜又觉刺激,这让她想起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高中同桌有支舍不得用却总拿出来炫耀的口红,在那天下午,她若无其事地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心脏也如今夜般扑通扑通跳。回家路上,她捏着口红在沿途的砖墙上一路抹过。一堵抹了口红的砖墙,甚至还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浓郁红唇——一度是她青春时代最得意的作品。

    雨打风吹,斑驳的砖墙渐渐恢复原来模样,唇印赭红色的染料也鼻涕般沿着砖缝流下,看起来既丑陋又恶心,像小时候玩腻了就丢弃在角落,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玩偶。

    老K也像那支口红,曾经在她生活里涂满亮色,如今也真是无聊乏味。

    而且也足够危险。

    她屏蔽了老K的手机号码。

    -5-

    老K在大半人生里失去了脑袋上的大半头发,露出了伟人般铮亮宽广的额头,他还是始终不能理解。

    他不理解女人,正如他不能理解生姜为什么能够生发——认识S后的一段时间,他每晚都拿姜片在秃顶摩擦,寄希望辛辣的姜汁能够刺激毛囊,老树花开。

    女人和生姜都让他失望了。

    S爱答不理的冷漠态度让他感到不安,他搞不清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有天S连他的来电短信一并拉黑。

    他忽然明白他失去了爱情,他曾想化身宇宙紧紧拥抱的爱情。

    以及他的重心。

    支点。

    一切。

    -6-

    去迅速手质问她?

    这就跟地球马上要爆炸了,你还想要去地里种土豆一样,毫无意义。

    酒是前世情人,今世兄弟,没人时候会陪你说话,陪你一起度过很多操蛋难熬的日子。

    老K半醉半醒间,又习惯性地点开视频。

    她舞动腰肢,极尽妍态,颇为热烈地跟网友互动,没看出失去老K有什么影响。

    她甚至给今天的视频起了个劲爆暧昧的标题:今晚老公不在家。

    老K布满血丝的眼珠盯着她,肝脏开始超自然的工作,酒精瞬间自体内分解殆尽。

    他起身,出门。

    这是收获颇丰的一趟,除了一瓶56度的老白干,还用塑料袋拎来一大瓶绿油油的液体,又从附近工地顺来个折叠梯。

    搞来这些后,老K又坐下来,慢慢喝酒。

    -7-

    听到逐渐清晰的凌乱脚步声,趴在街头的流浪狗抬起头来,在它天生的灰白视界里,有个人类正踉踉跄跄走来。他扛着个长方形的物体,大衣口袋塞得鼓鼓囊囊,露出半截瓶子。

    这个浑身散发着特殊气味的成年男性逐渐迫近,多年流浪生涯里的惨痛经历提醒它,来人危险十足。这种男性它并不陌生,它可没少挨了这类人毫无征兆的飞脚。它在恐惧中像刺猬一样蜷缩成团,屏住呼吸,支起双耳,听着沉重的喘息声从身旁远去多时,小尾巴兀自颤抖个不停。

    老K在昏黄的街灯下行走,进入眼中的光影在东倒西歪的步伐下,变成大团晃动的光晕。他很满意现在的造型,既苦情又决绝,还有些无形的压迫气场,就连路旁的野狗见了他也失去往日的勇气,安静趴着,不敢吠叫。

    酒气上涌,他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敞开衣襟,露出嶙峋的胸骨,迎着深秋的冷风,大步向前走去。

    S的家就在前方一排平房之中。

    他踩着梯子上了墙头。蹲在两人多高的墙头,老K的视野开阔起来,眼前的民居一片黑暗,只在远方有些微弱光点。在这中央一套晚间新闻也打烊下班的时刻,万物似乎都在沉沉暮色中熟睡。

    调匀呼吸后,老K想了想,翻墙跳下。

    -8-

    一声门窗破碎的巨响,将S从睡梦中惊醒。她惊疑不定地坐起,看到一个黑影喘着粗气走来。她吓得头皮发紧,本能地发出尖叫。

    “啊!”

    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在静夜听起来说不出的难受,很多人在睡梦中胸口一紧,在满身大汗的惊悸中醒来。

    “啪”,床头灯亮了。

    S掩着胸,看清来人,煞白的小脸方有了点血色,问:“你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又赶忙低头抚慰儿子:“别怕,妈妈认识的一个叔叔。”

    说这话时,她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她厌恶地皱起眉,手凑在鼻子扇风。

    老K面无表情,走上去掀被子。

    “你干嘛呀?!孩子在呢!”

    S先是笑着拨打老K伸来的手,在不及消逝的笑意中,脸色又迅速变得凝重,她已察觉情况不对。

    老K的动作粗暴有力,直直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

    “滚!”

    她叱骂着,手打脚踢。

    “妈妈,妈妈!”

    身边响起儿子的大哭声。

    看着她眉毛倒竖,一改往日温柔可人,老K激起兽性,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啪”一记重重耳光抽在脸上,她大脑一片空白,短暂失去了身体控制力和当前事件的理解力。

    在露出被窝的一双小眼惊恐注视下,老K进入她的身体。兴许连日酒精的作用,他很快不甘地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泻如注。

    他沮丧地提上裤子,跌坐在沙发上。

    S裹上被子搂着儿子抽泣。

    “你不爱我了是吗?”

    “呸!我恨不得你去死!”

    这句话提醒了老K,他拽过地上的大衣,掏出瓶子,拧开。

    “农药!”他举起瓶子,像与情人举杯邀酒,“你爱不爱我?”

    “去死吧!”

    老K点点头,喝了一大口。

    “说,你爱我!”

    老K嘴角泛着绿沫,目光几近哀求。

    “我不爱你!”

    老K仰头咕嘟咕嘟往嗓中灌,像他和朋友烧烤撸串时常干的那样,一口气吹掉一瓶啤酒。

    他无力地瘫坐着,浮肿的眼泡里聚集了更多血丝,还有泪水。

    “你从没爱我是吗?”

    这句软弱的问话,使S拥有了更多底气和语言力量。

    “可笑?我会爱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快滚吧!”

    “原来是这样!”

    老K点点头,自言自语,又点点头。

    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他站起来,耐心仔细地系好大衣扣子,又把几乎空了的农药瓶子塞进衣兜。

    然后他理理头发,俯身鞠躬。

    “打扰了!”

    -9-

    这股力量,帮他走出卧室,离开正屋,带他来到院中。

    清冷的夜色中,他抬头看了眼尘世外的星空。他觉得是回到了家,长舒一口气,全身一软,解脱般倒下。

    寂静的夜晚,隔着几堵墙,还是听到了肉体摔地上的闷响。

    S跳起来,匆匆披上外套,跑出来。

    老K倒在院子里,像具死尸。

    更是一枚会在天亮轰然炸响的炸弹,S脑袋也快要炸开。

    她用力拖拽老K大衣领子。

    她咬着牙,以不够雅观的姿势,脚蹬地半蹲着,动用全身的质量和力量,气喘吁吁地试图拖动这个大麻烦。

    拖到院外,拖到远远的只有野狗野猫的垃圾堆,拖到跟她毫无关系的生活之外去。

    农药在酒精扩张血管的作用下,迅速吸收,老K昏死过去。

    他简直比一辆装满地瓜的拖拉机还重。

    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凌晨两点的冷空气,掺杂着老K口鼻呼出的酒药气息,一起吸入肺间,有绝望的味道。

    她深呼吸一口气,大脑前所未有的飞速运转,思索一生中面临的最大难题。

    这个浑身酒味农药味的陌生男人可能是空降到咱院子里的。如此黑色幽默的解释,下夜班回来的丈夫会相信吗?

    一个身体完全僵硬的谢顶男人,在太阳升起时从家里被抬出。在街坊邻居猜疑的目光中,她又如何向匆匆赶来的警察解释?

    “妈的!”

    她狠命踢了几脚倒在地上的男人。

    她回到屋里,找出手机。手机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迅速手占据着屏幕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她已经没有心情来一段肯定会异常火爆的直播。

    手机忠实执行着主人的操作,一串号码被摁出又删掉。

    摁出又删掉。

    反反复复。

    儿子的哭叫声促使她最终下定决心。

    她咬咬牙,拨出了号码。

    “喂,110吗?”

    “我……我......被人强奸了。”

    -10-

    老K躺在病床上,在三个警察包围审问下,大口喘气。

    沙沙的写字声中,他短暂的一生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在纸上。

    警察大声宣读完他的案件记录,老K点头确认,在纸上留下鲜红浓重的大拇指印。

    如果你拿听诊器贴近他的胸腔,可以听到湿啰音。

    一种小锅熬煮绿豆,未沸腾即将沸腾时的咕嘟咕嘟声。

    那是肺泡中渗出的液体不停形成气泡,又迅速破裂的声音。

    死亡即将来临的声音。

    我问他,你觉得喘不过气吗?

    他笑了笑,头歪向一侧,

    没有说话。

    老K沉默着呼吸。

    经历多次洗胃催吐后,脑袋无力后仰。枯黄的头发经过反复的手捋抓弄,依旧乱糟糟一团。失去了额前长发的保护,他平日精心遮挡维护的发际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求速死。

    敌草快的瓶子躺在床脚,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纸上写着:百草枯替代品。

    两瓶矿泉水容量的农药如今只剩手指粗浅浅的一层。残存的除草剂安静地呆在瓶底,闪着浓缩胆汁似的暗绿光芒。

    他凝视天花板,目光已穿越层层障碍物,穿过世间的浮尘和微光,抵达茫茫宇宙深处。

    那里,有他期许的天国和诸神宫殿。

    他惟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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