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使我想起家乡,小胡同里的一个坡,那是通往我家的必经之路。坡上埋满了光溜溜的石头,那是时间的的见证。在几代人的脚下,不论大石板还是小石块,都早已失去棱角。除乡人的脚步外,应该还有人力地排车、驴车、牛车、机械三轮车、拖拉机的功劳!
经过雨水的冲刷,地上的石头分外光滑。夏天,孩子们脱掉鞋子,踮着脚丫,站在水中蹦跳着,溅起欢快的水花,看雨水从前方匆匆奔来,在脚趾间轻快的划过,不禁调皮地蹲下去伸出双手拦住它的去路,不料它从指尖的缝隙中溜走了。
雨后青涩空气的味道、马路边新被修剪的草的味道、刚刚被翻新的土的味道,都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每次都贪婪地驻足多呼吸几次。
因为有这份对家乡的情感,忍不住想起它、研究它。年前在网上买了这本《乡土中国》,一本七万字的小册子,断断续续直到昨天才看完。也是因为有这份十几年的对于乡村的情感,促使我写下这段文字。
1.土里土气的乡下人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的社会是乡土性的。
“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
乡下人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圈子里,相互之间非常熟悉,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相处,以求心安。而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陌生人之间无法用原本那套方法处事,这是社会发展的结果。
这也是书中所说礼俗社会(Gemeinschaft)和法理社会(Gesellschaft)的区别。一种是没有具体目的,只因为在一起生长而发生的社会,一种是为了要完成一件任务而结合的社会。前者是“有机的团结”,后者是“机械的团结”。
图片来自花瓣网高中时期,我所在的村庄到县城学校的车程大概要一个半小时,并且乡村里不通车,去镇上搭车得需要家长接送。农闲时节,父辈们大都出门打工去了,一般留在家里的都是上岁数的老人们,接送显然不可能的,除非自己步行去镇上车站,再加上等车的时间,两个多小时都不一定能到学校。
邻村的几个同学商量着合伙租车。一辆面包车准乘七人,司机能变戏法似的塞进十几个。副驾驶位置可以叠坐两个瘦小的女生,我通常会是其中的一个。中间一排两个座位,空隙里放个小马扎就能多坐一个。后座的潜力就更大了,三人座能重叠挤下六个。有一次进县城路上因为超载被交警拦住。司机是当地修车店的老板,又高又胖,惊慌失措地腆着大肚子对交警说:“这都是自己人,我进城来办点事,赶巧了捎上他们几个来县城上学的孩子,都不是外人……”警察不管这三七二十一,照章办事,罚款、扣分哪一项都休想逃得了。胖司机这一趟县城是白跑了,我们几个付的车费恐怕是不够交罚款的。
这就看出了乡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差别。若是在下乡,并没有这些交警站岗的,而在城里,被警察拦住,也不会有人说“都不是外人”之类的话,当时坐在车里看着高高壮壮的胖司机说出这样“土气”的话,我都有些不知所措,直想告诉他,在城里没有这套理论的!
2.识文断字
文字的发生是在人和人传情达意的过程中受到了空间和时间的阻隔的情境里。
空间上,乡土社会是个面对面的社会,有话可以当面说明白,不必求助于文字。时间上的阻隔有两方面,一是个人的今昔之隔,二是社会的世代之隔。
所谓空间上的阻隔,我最先想起的是一个盲人老太太。老人自从嫁到我们村就是看不见的,丈夫也是残疾人,先天的跛子,也算般配。在几十年的相处中,她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熟悉起来,虽从不知道我们的模样,她却可以根据声音,甚至仅仅是某人走路的脚步声判定这个人是谁,这熟悉的程度可想而知。
图片来自花瓣网初进城的奶奶上火了,想自己去买药,问我:门口有个红加号的那个店就是药店吧!即使不识字,根据自己的经验,她也能满足自己的部分需要,这些经过时间的检验,很明显,她是对的。
时间没有阻隔,拉得非常紧,全部文化可以在亲子之间传授无缺。
奶奶常常讲的鬼故事大致可以概括为:
黄鼠狼、野兔等以往常见的动物们会幻化成人形,把哪家的男人勾引走,吃掉,又瞬间现回原形消失于深山里。
父亲见她常给我讲这些,反驳道:你也不是亲眼见的,别拿那些没影的事吓唬她!
奶奶的权威不容质疑:这还用得着我看见?这是你姥姥,我的亲妈告诉我的,人家是亲眼见过的!
那人是谁,你找来,我问问他!父亲不依不饶。
奶奶泄下气来:都这么些年了,这得去哪里找啊!
奶奶的故事来源于她的母亲,如果父亲没有上学识字,也会和奶奶一样对那些古老的事深信不疑,便不会当着我的面质疑它的真实性了。
3.差序格局及维系着私人的道德
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关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
我们的社会结构是以“己”为中心的,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水的波纹一圈圈推出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儒家所说人伦,作者解释“伦”的意思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
我的曾祖父、祖父、父亲是三代单传,正所谓势单力薄,等到祖父去世时,家族里能倚仗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丧礼上过来帮忙打理的大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比如趁着人多,把厨房里能用的能吃的都“消灭”个干干净净。背后还说着“菜不好吃”等的话。
这里也可看出人的私心来了。
我能有此感触,正因为差序格局中这富于伸缩的社会圈子会因中心势力的变化而大小,正所谓“世态炎凉”。
图片来自花瓣网4.家族
在人类学上对家庭有定义:这是个亲子构成的生育社群。亲子是它的结构,生育是它的功能。
西方家庭团体中,夫妇是主轴,夫妇共同经营生育事务。子女在这团体中是配角,他们长成了就离开这团体。
在中国的乡土社会中,我们的家是个绵续性的事业社群,它的主轴是在父子之间,在婆媳之间,是纵的,不是横的。夫妇成了配轴。配轴虽则和主轴一样并不是临时性的,但是这两轴却都被事业的需要而排斥了普通的感情。
这也能解释大多数的中国家庭是没有深层次的情感交流的。而且旧时的说法是:男子汉如果守着老婆,是没出息的。大多数时候是男人和男人一起,女人和女人一起。
5.男女有别
这里提到两种文化模式,亚普罗式(Apollonian)和浮士德式(Faustian),概念来自于《西方陆沉论》。
亚普罗式文化认定宇宙的安排有一个完整的秩序,这个秩序超于人力的创造,人不过是接受它,安于其位,维持它;但是人连维持它的力量都没有,天堂遗失了,黄金时代过去了。这是西方古典的精神。现在的文化是浮士德式的。他们把冲突看成存在的基础,生命是阻碍的克服;没有了阻碍,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把前途看成无尽的创造过程,不断的变。
这两种文化观很可以用来了解乡土社会和现代社会在感情定向上的差别。乡土社会是亚普罗式的,而现代社会是浮士德式的。这两套精神的差别也表现在两种社会最基本的生活里。
乡土社会中阻碍着共同生活的人充分了解的是个人生理上的差别。“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不只是从外在,在内心上也拒绝沟通。
离我家不远处有片小树林,无论春夏秋冬,树林里定期活跃着一群男人。
夏天进去树林里乘凉,冬天挪到边上晒太阳,其他时间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挪动。一开始去的都是些上岁数的老人,吃过早饭,搬个小马扎,提壶水,一坐一上午,打打牌、下下象棋、抽颗烟,到点回家吃饭,也不会想着偷个懒,睡个午觉,吃完饭都紧赶着去“报到”。一度被附近的拉家常的女人们戏谑为“赶死队”,可不是,都是些被土埋了半截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少了一个。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最积极了,虽然手脚不利索,走路一摇一晃,手里拿着的水壶也哆哆嗦嗦,脑袋停不下的左摇右摆。从家到小树林,平常人三分钟能走完的距离,他这一路晃晃悠悠怎么也得半小时。
后来有些年轻力壮的男人也被吸引过去了,以打扑克牌的居多。
男人们不屑于和做针线活的女人拉家常,女人们背后嘲笑他们“赶死队”,可见两者水火不相容了。
图片来自花瓣网6.礼治与无讼
礼治不是靠一个外在的权力来推行的,而是从教化中养成了个人的敬畏之感,使人服膺;人服礼是主动的。礼是可以为人好的,所谓“富而好礼”。
礼治的可能必须以传统可以有效的应付生活问题为前提。这是乡土社会的特色。所谓礼治就是对传统规则的服膺。
礼治秩序注重社会成员“克己、修身”。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每个村庄或者每一个聚居的地方都会有德高望重的长者负责调解纠纷,俗称评理。比如在上海等部分地区,把有威望、讲公道的年长者称作“老娘舅”。
由此我想到了“娘家人”这个称呼,“老娘舅”原是舅舅的意思,意思是说,“老娘舅”是母亲在娘家的靠山,一个女人在婆家受了气,娘家的兄弟们是要出面的,由此延伸出来这个称呼。
我是独生女,邻居家的小侄儿稍比我小几岁,小时候我们俩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候闹了不愉快,嫂子经常一边哄着他,一边责怪我:等你嫁了人,你侄不去叫你,看你怎么回娘家!我笑着不回话,现在想来,“娘家人”的职责范围是很广的。
图片来自花瓣网如今我走出了那片土地,以后和它朝夕相处日子应该也不多了。但那片土地,那些“土里刨食”的人,都将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就成了专用来形容乡下人的词,刚进城的时候也会有此困惑,我来自乡村,是土气的吗?读完此书,如释重负,这就是乡土中国,我来自这片土地,我热爱着它,并以此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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