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闲民

  有段时间，我经常会去逛离家很近的花鸟市场。市场有个巷子里，好些个老板在地上铺了一层尼龙布，摆满了旧书籍。我经常去逛，有一个出挑的人，便有点熟了。有时生意没有，那人搬出一个竹板凳，坐下翻开一本书：“有没有生意都没关系，不耽误我自己读书。”

书摊陈设非常简单，三四排旧书，一个竹板凳，有几个老物件，一个装钱的匣子，一目了然。

这个人外形上不怎么讲究，看起来像五十。气色不错。看他经常穿着一件大红色篮球服——红色醒目的让人一眼就在巷子里注意到他。深深的双眼皮，眼睛很大，亮晶晶的。跟人说话时，带着一点笑意，眼神如一个天真的孩子。最有特点的是他的大龅牙，不说话的时候嘴唇也盖不住，跑出一点白牙在外头。——相书上说龅牙唇薄的人话多，信然。他的发型倒是多变，有时很平常的平头，有时有一根小辫梳在脑袋顶上，边上全推平。衣服倒是常年不变，天凉时候大红篮球服外头再披上一件淡蓝色球服。裤腿不整齐的挽一点，手工纳底的黑布鞋、袜子常常也没有。

从攀谈中我大概知道他经营着一个二手书店，叫八爪书店。他原来是本地报社的编辑，早前辞职了，太拘。他不婚，孑然一身。

他的生活倒是简单。起居自由，没什么规律。一天三顿饭。早饭有时候赶不上。中午固定的去一家鱼丸面店或者要去远郊区一家著名的馄饨店吃一碗，都是祖上传承下来的手艺，是当地著名的非遗产物了。午饭讲究，晚饭倒是随便凑合，刚巧若是碰上隔壁邻居有也蹭一点。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闲散人，总是很自在。

通行上他沉迷走水路。沙船、运输买卖农货船、他总有门路搭坐，这些船只主要通行的路是南塘河。坐船后，他便写下，发表在本地报刊上。总在呼吁恢复水路，让温州变得更有文化味。温州这个城市早年有中国威尼斯之称，四通八达的水路，当年胡兰成来时，从丽水坐船到温州，一宿即达，后来带着秀美离开温州逃难时，就是从小南门（温州市中心）下船急急离开到诸暨。看《梦华录》的时候，我也总在想我的家乡早年是不是也这般繁华好看。

也许起到了一些微末的作用，刚巧温州政府投入了很多精力清理了南塘河，竟还开通了水上巴士路线，引了很多人走水路。

他的书铺中，我买了很多。我写书法作品的内容搜集，从他那里拿了好几本书，如柳宗元文集、朱自清文集等，都是些老书，但装帧认真，是老一辈人的产物。需要当地文献的时候，我也找他要，他也必然可以拿出一二。他后来知道我学画的，便拿出许继兵的漫画、黄永玉的《十里万荷堂》、苏昧朔的画册给我。

有一阵子他去台湾买书，我问他要了台版《巨流河》、乡愁派女作家的一些散文集、以及一些台版的书。如今都是我书柜上珍藏的。

他说，书要好好装帧、好好发表才是对读者作者的尊重。如今有些书太草率，虽然多，但是要花更多精力甄别。

现在花鸟市场拆迁，他的书摊也收了，窝在一个车库蓬里，和街上那些集美食文玩于一体的网红书店一对比，粗糙的像收旧破烂的。不知道的人都不愿意去，其实去过就知道，想挑下几本中意的书，还得不在意外貌，得去他那里。当然，知道的人很少。

他倒不在乎，每天还是那样吃三餐——沉船（有段时间沉迷骑行）——坐在书堆里摇着扇子看几本中意的书。

他平平静静，没有大喜大忧，没有烦恼，无欲望亦无追求，天然恬静，偶尔来几个孩子到他书蓬里，陪他们看书坐船写点文章，带着笑意，用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

这是一个活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