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太不请钟点工,不请保姆,每个月花4000元钱请钟点家教,算是一件跟她身家相符的事。
郑太太的老公郑明开着很大的连锁装修公司,整天在外面忙生意,也忙点别的什么。
郑太太四十岁左右,知道有了钱的潮汕男人在外面干点什么,但那些热闹、繁华她从不掺合。
就只是守着三个孩子,15岁的大女儿,13岁的二女儿,8岁的小儿子,每天打扫卫生、煲汤,等着孩子与丈夫回家吃饭。
潮汕女人出了名的贤惠。如果洪太太书读得多,辅导功课肯定一手包办,可惜她和老公很早就辍学做生意,实在读不来书,于是通过朋友请了阿晓做家庭教师。
不管怎样,阿晓的到来给郑太太带来了一些新鲜的风。她喜欢留阿晓吃饭,与阿晓聊外面的世界。
她听阿晓讲老家西北春天里的大风,听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像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两人感情不错。
阿晓建议郑太太多去外面交点朋友,也可以多上网参加一些群体活动。她一脸紧张地摇头:“不行不行,我做不来。”
他们过去的发家经历很辛苦,对她而言却是一场青春时跋山涉水的旅程,有趣、疲惫,却不艰辛。
她的各种反应都很直接,没有阅尽世事后的重重掩盖。
郑太太其实很聪明,除了潮汕话,广东话与普通话都讲得很溜,还能蹦两句英文。
只是在那样一个潮汕式大家族里,女人的聪明是没有必要的。公司里几个高层全是郑明的亲戚,掌管财务大权的是他的哥哥郑海。
郑海的家人在老家照顾老父,他住在弟弟家,毫不客气地享受男主人般的福利,听说内衣内裤都丢给弟媳洗。
他经常呵斥郑太太:“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连阿晓这个家教都被他呵斥过几回。郑太太的两个女儿都不喜欢他。
阿晓特别不理解一种家庭观念:男人和女人打拼出来的家产,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被看成属于男人全家人的?
阿晓委婉地问郑太太,她说:“我们老家家族观念还是蛮重的。但也看个人性格,大伯那种性格就像公公。
幸好我老公性格不像他爸,倒像他叔叔,人好,把我家里人也当他自家人。”
郑明的变数
9月中旬的一天,阿晓正在公司上班,郑太太打电话过来,声音沙哑而疲惫:“阿晓,你能不能请个假,最近住我家,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原来,那天郑太太陪丈夫去医院体验时,被告知丈夫得了肝癌晚期,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了。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郑太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陪老公,大伯偶尔替换她一回。
阿晓搬到郑家照顾孩子们的学习,抚慰他们的心灵。这时郑家也请了保姆来做饭。
每天饭桌上,是我、郑老爷子、郑海和三个孩子,大家心情非常学生,饭桌上安静得只听得到咀嚼的声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明的情况越来越差,身体越来越消瘦。
11月底的一天,阿晓在洪家附近的地铁站外意外发现郑太太。冬日天黑得早,路灯下惨淡的光,照得她就像一抹游魂。
她看见阿晓第一句话:“阿晓,他们将郑明拉回家了!”
“他们是谁?”阿晓很惊讶。郑太太的眼神空洞:“他爸爸与他哥哥。”
阿晓拉着她坐在路边的护栏上,她靠着我的肩哭了:“郑明不肯在医院里治,说反正是死,想死在家里的床上。
他们立刻就将郑明拉回来,请医生来家里打针输液。”
病人的意愿倒也可以理解。郑太太的悲愤在于: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她的意见。这就像冬日的风,预示着更大的寒潮到来。
家庭财产的处理被擅自做了决定。
价值好几千万元的公司归大伯;郑太太和三个子女住的别墅、家里在龙岗修的出租屋以及家庭所有存款全部归郑老太爷名下;
每个月郑太太和三个子女只能得到一定的生活费;等到儿子18岁成年了才能进公司拿一半股份;
从头到尾,没有作为配偶的郑太太和两个女儿的立足之地。
而且,等8岁的小儿子长大成人之后,存款还有吗?房子真的能划到他名下吗?公司的股份更是不可掌控的东西。
阿晓脱口而出一连串脏话。太不公平了,太自私了!
缓过神来后阿晓急问郑太太:“郑老板同意了?”洪太太眼神绝望:“他没有表示反对。”
阿晓的心拔凉拔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对妻儿无情到了这种地步。
我们两个女人,坐在冬日昏黄的马路边,悲伤、愤怒却无助。阿晓脑子里转个无数念头:请律师?
若律师一现身,提醒了郑家的男人们,让郑明写下遗嘱,那就更是完全按遗嘱执行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的是,那两位郑家男人没想起纸质遗嘱这种事。
我们商量来商量去,为今之计,只有以亲情打动郑明,让他多为母子们考虑。
逆转
只要他想改变现状那就很简单。怎么才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呢?
与阿晓在一起时,郑太太从开始的泪流满面到后来只是长吁短叹,阿晓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憔悴。
回到屋里的郑太太如以前一样面带微笑,照样洗他们的内衣内裤,照样烧好菜给他们。但很快,纸质的遗嘱也被郑海写出来了。
不过他没请律师。到底是发家经历还短的暴发土豪,对法律程序不太关注。
那已经是12月底,郑明已经很虚弱了,常常在昏睡中疼醒过来。
郑海按照他们之前协商好的内容将遗嘱打印出来,让郑明签字。
遗嘱拿出来的第一天,郑明看到那遗嘱的时候疼痛立刻发作起来,郑太太便给他用了药,他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阿晓请假帮洪太太办了一件事:拿着两根头发到亲子鉴定机构去验查,而且,要加急的报告。
两天后,还是阿晓去拿的报告。
报告上一大堆看不懂的数字,阿晓只看懂了最后一行字:这两个人,不存在父子关系。
这行字让阿晓的心如擂鼓般跳起来。老爷子与郑明如果不存在父子关系,那么……
阿晓仿佛站在一出跌宕起伏的豪门争产剧的末尾,前面一切的狗血淋漓,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刻正义得到伸张,好人得到好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洪太太坐在洪升旁边。
郑海去了公司,心情愉悦地享受权利的滋味;虽然小儿子快死了,但丧偶多年的郑老爷子留恋自己的第二春,总是会在白天抽几个小时去不远处会会那中年情人。
阿晓就是在这么一个巧妙的时间点上,带着颠覆剧情的鉴定报告走进了别墅。
郑太太让阿晓从文件袋里抽出鉴定报告,摆在洪升面前。
郑明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那张纸,但渐渐地,那张白色的鉴定报告纸哗啦啦响起来,抖得如秋风中零落的树叶。
他用潮州话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哭了起来。郑太太也哭了起来,将郑明的头抱在自己怀里。
我便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郑太太请了很多人到洪家:律师、我、郑太太的弟弟、郑明的堂妹与妹夫,还有医院的医生,大家一起见证了郑明签下的新遗嘱。
遗嘱的大致内容是:
深圳的房产全部由郑太太继承,郑太太去世后再平均分给三个孩子;潮州的房产暂时给老爷子住,但继承权属于郑明的儿子;
公司的股份两个女儿共得百分之三十,儿子得百分之五十,郑太太弟弟与郑海各得百分之十;而郑老爷子,则从公司账上每个月付给他三千块赡养费。
当场,郑老爷子与郑海就炸了,显然他们完全不知道郑明要签的是另外一份遗嘱。
但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俩控制,郑明只管在大家的见证下签下名字,并让在场人签字。
最后的真相
郑明一周后去世。葬礼上的郑太太悲痛而持重,头发蓬而不乱,白色的孝服下面是精致的黑色套装,在丧葬公司专业人士的搀扶下跪拜回礼,看起来很有一点豪门遗孀的感觉。
她忙起来了。从三个孩子那里得知她忙着重新接手公司。
几个月后,给补习费的时候她给了阿晓一个大红包,数额之大,吓得阿晓差点不敢接。
她坚持开车送阿晓回家,满面春风。阿晓赞道:“你现在气色好好,之前好憔悴。”
她笑着反问:“有吗?最近忙公司的事好累,化了点妆才能保持好气色。”
她似乎太需要一个人分享她的好心情了,冲阿晓粲然一笑:“那两根头发,其实是我儿子与郑海的!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老公在律师见证下签下了遗嘱。”
鉴定报告竟然不是郑老爷子跟郑明的!阿晓像被敲了一闷棍,无比惊诧。
她微笑着说:“郑明太重家族,也太听他父兄的话,我是没办法而为之的。”
可是郑明怎么会怀疑自己与老爷子的血缘关系呢?
郑太太眨眨眼:“郑明的好脾气太像他叔叔了,婆婆生前也跟他叔叔关系很好;
而且,他爸爸对他实在不像是对亲生儿子,居然在儿子病重时去找女人……”
阿晓再问:“那个女人?”
郑太太摇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罢了,与我无关。”
本来阿晓信了这句话,但是她忽然转头回眸,给了阿晓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相信我吧?”
阿晓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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