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只有一句话:好坏全靠你自己。说的时候很随意,没有想到这句伴我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或许还会更长。之所以我有今天,能形成这样的性格,我知道与爷爷赐予的这句有很大的关系。这也是爷爷在世唯一留给我的,它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可以忘记,但我想我是忘不了的,它根深蒂固,在脑里心里血液里每个活动的细胞里。
自奶奶去世,我很少到爷爷家,最后一次见爷爷是上上个星期,在床沿边,他起不来。整个人像副衣架,瘦骨如柴。他伸出老枯枝般的手问我是谁,我说是你二外孙。他失望的说怎么不是子玉,随即把手落了下来并转过头喃喃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能死呀。
我犹如看见枯藤上的一片残叶,它不想凋落却一直在风中飘,奶奶吹去了,那片就是爷爷。
爷爷除了糖尿病纠缠了他近20多年外,其他都还好,只是这糖尿病的病发症太多,先是眼睛看不清,后是腹中有水,最后是皮肉腐烂,爷爷的最后几个月都不曾照过镜子,走过玻璃门也是刻意的瞥过不见,他害怕,害怕自己丑陋,丑陋的逼近死亡。曾有人说,上天赐予你一身华丽的外套,让你在世上显耀,等上天收回的这一刻,你将变得丑陋,这是上天要你离开这个世界跟着他走的讯号。
我伸出了手触摸了他的额,我能感觉自己手指颤抖的厉害,我害怕。我说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回头看了看我,眼神并不浑浊,他说了声谢谢。当即我的泪就流了出来。对子女小辈何须言谢。
爷爷拒绝住养老院,拒绝有保姆来伺候,甚至拒绝去医院。他需要的不是医生和陪护,他要的是家人。自舅舅结婚后爷爷奶奶就单独住。奶奶的心愿就是想和自己最疼的儿子住一起,这也是爷爷心里想的,但他们不会去要求,直至死的那刻,奶奶也没开口。
说到疼爱,自然是舅舅。舅舅是爷爷奶奶的宝,他们最疼他,为了舅舅,他们把老宅都给卖了,那是我儿时最快乐的场所,也是我叛逆开始的地方,自搬出来后,先前的一切美好已渐渐地离我们远去,那高墙铁门,那深深庭院,封藏了晚饭花的记忆锁住了八仙桌上的笑声。每次回去,我都拐个弯再去看看,甚至有再翻次墙的冲动。我知道爷爷也经常这样,站在弄堂口呆呆地看着,里面的木头树都是他亲手栽种,现都高出围墙许多。孤立的商品房哪比自己的老宅有情味。几个姨为这事一直在叹息唠叨,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就如我当年偷鸡蛋被发现一样,终成为他们嚼舌根的话题,不得理解不得原谅。
爷爷一直很注重自己的衣表,穿的必须是干净的,颜色又不能太艳,裁剪还要简洁。爷爷对自己死后要穿的那件寿衣有着很大的意见,他不想穿那黑黑的缎袍,戴这圆圆的毡帽。可还没等自己安排好就去了,去的那天妈妈说他没奶奶走的那样痛苦,手没有握拳,是躺着睡着的时候走的,只是当时头朝外,嘴巴微张,舅舅轻轻一抚就闭上,而奶奶再怎么的合始终张着,那让我们很伤心,可以想象被抽掉最后段空气是何等的痛苦,奶奶挣扎过,她还有话要说。
未说出来的话不仅是痛苦,还是一辈子的愧疚,大姨就是,她说上星期来看爷爷,走的时候没有和他道别,以为爷爷睡了,或许爷爷像睡了,她没有进去,没有去说一声就坐车离开了,不辞而别的后果居然就是阴阳相隔,说不上半句。
大姨是爷爷在世最对不住的亲人,那是爷爷亲口说的。当年爷爷在镇上有权有势,子女的工作却没一个是好的,放现在来说那是想不通的事,说思想崇高深明大义吧,不如说是担心声誉影响,怕人说三道四,还不是自私的厉害不顾及家人。大姨的成绩好,本可以继续升学,但被爷爷阻止了,本被部队招去,又被爷爷拦下让别人的孩子去了,高中毕业的姨最后被学校聘请当个代课老师,爷爷硬是把她放到陌生的县城做工人,那里姨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交通又不便,哭喊着回不来。爷爷说人要多吃苦,不能一辈子蹲在父母身边。吃苦是道理,甜就非要被排斥吗,何况那时情况算不上是甜,只能说是安顺。大姨长的清秀,做事勤勤恳恳,她或许真的没有埋怨过爷爷奶奶,一直很努力的工作,从第一年工作开始,她就被评为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之后年年是,每年都是敲锣打鼓的从县城送下奖章来,爷爷还为当年的自己明智深感得意。可现如今的大姨生活并不如意,单位解散后再就业成了问题,任劳任怨的她回爷爷家都不吭声,老让人错觉的以为姨过的很好,城市里的人。只有爷爷清楚吧,退休的那年爷爷一直跑县城,隔三过五的去看望大姨,时常念叨大姨最苦,远离父母得不到照顾,工作生活还不如意,城市的生活比乡下现实。洞彻的眼光为何延误的出现在秋后的荒凉,风起,无力。
而对于大姨来说是同样的愧疚,姨性情好,从我懂事以来没见过她发过脾气斗过嘴,每次从城里下来都会带好吃的好穿的给我们,一个都不会忘记。可她深感对不住爷爷奶奶,远离父母身边不能尽孝,那是最大的失职,做子女的失职。任何物质上的填补都是不能弥补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奶奶过世后,大姨回家的更勤,她说她没有了妈妈,不能没有爸爸,世上只有一个爸爸。没爸妈的孩子像根草,大姨说现在她们最可怜,人家还有叫爸妈的,她们还能叫谁去。
我没大姨他们那么伤感,自认为对爷爷的感情是复杂,里面参杂了点恨意。爷爷的死讯是姐打电话说的,当时心里咯噔了下,没有直接放下工作回去。后在单位妈妈说爷爷第二天就要火化落葬,心头一紧,泪就落了下来,第一次语无伦次的和领导请假,或许领导根本没听明白,只看见哭红眼的我,哽咽着说不成话。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小时候的现在的,开心的不开心的,还有奶奶走的那刻。
到了灵堂,我居然挤不出泪水,很冷静的坐在妈妈身旁劝慰她。由于天热,爷爷的遗体被放置在冰棺材里,脸上遮了块布,妈妈对舅舅说一定要拿掉,这布遮着爷爷的眼,到了那爷爷走路会看不清的,在爷爷看不清之前,我们先看不清他的容颜,这让我深感遗憾,在守夜的那个晚上我想揭开盖板好好看看他,被大姨发现阻止了。
那晚妈妈、大姨、舅舅、小姨、姐,我、颖,子玉都在守夜,童童没来,小姨夫对爷爷的纠结或许还在心里,他没通知学校里的童童,火化那天还是没见到他。小姨像个男人,不是长的像,是性格上吧,爷爷家的罐装煤气还有份量的米都是小姨操办的,很大的一个钢瓶,楼上楼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搬,小姨夫是老师,不欣赏姨的粗糙大大咧咧,时常说小姨没品味没修养,后小姨开刀切除了一个卵巢后小姨夫和姨的争议矛盾越来越大,最后还演变成打架,爷爷看不过,从不出手打人的他狠狠的打了一下小姨夫。爷爷说,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女儿。以前爷爷没说小姨的一句好话,出嫁的时候也什么都没给,姨以为爷爷是不喜欢她的,是能丢弃的那类,可现在她明白,在爷爷心里其实每个女儿都是一样的,自然这不能与舅舅这个儿子比,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帮爷爷遗体擦身的时候,小姨说她一点都不怕,上次擦奶奶时她有恐惧,不敢紧紧的抱住,可现在不了,有什么好怕的,是自己的爸爸。
爷爷没打过我,却时常训斥我,甚至瞧不起我,因为我读书不好,没姐好,他喜欢优秀的孩子。他把态度表现的很明显,致使奶奶也跟着他那样,爷爷说你再怎么怎么的我就把你仍进井里,追加句没出息。一遇到什么可气的他就说那井。那该死的井,从小我就远离它,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真给弄进去了。我对那井有恐惧,现在我明白即使我不掉下去,我的记忆思想早已下去,一直在惶恐愤恨的中游荡,我告诉自己要努力,爷爷既然说靠不了别人,那么就靠自己吧,我想证明给爷爷看,我不是个坏孩子更不是个笨孩子,我会让他跌破眼镜,我学会了争取学会了坚强,学会自己找出口,我多么的希望他说阿二呀,爷爷当年看错了,你也是爷爷的好外孙。可没有,到闭口那天,他都没有说。而那井依旧在,晃荡的水已照不出曾经的倒影。井外的话题很多,可偏偏那个与我有关的一直徘徊着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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