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翁诟妇》考

悔翁，是晚清学者汪士铎，字梅村。娶了第二任太太吴兴沈氏后，便自号悔翁。为何？后悔娶了个泼妇当老婆呗。

近读吾友谭伯牛先生之《悔翁的家难》一文，此文收录于其历史散文集《近代史的深沉与明媚》一书。文中提到，汪氏自撰《悔翁诟妇》一文，专骂沈氏，说她“不孝，不友，不慈，不顺，不和，乖戾，不睦邻里，多尚人尚气，无事寻人不是，懒，傲，惰，不惠下，妒忌，凌虐，残忍，酷暴，不敬夫，多心，凶悍，挑舌，狠婆，吵闹，碰骗，寻死拼命，多言长舌，讲究妹妹圈套，假咳嗽，打扫喉咙，嗅鼻吐痰，诈喘逆，干呕，喷嚏，大声叹，诈哭。”还有暴力倾向。悔翁说：“任性妄作，毒及子女，老拳凶物，殴及无辜”。（摘自伯牛原文）

谭先生作文因篇幅所限，没能全引。作为读者，不能全窥学者骂女人之伶牙俐齿，甚是不快。于是遍寻梅村先生的著作，从《乙丙日记》到《汪梅村先生集》，想一睹为快，顺便学学骂人的本领，但是，没有见到这几段文字 。

众所周知《乙丙日记》的原稿字迹潦草难辨，幸有邓之诚先生不辞辛苦，辑录出版，才使得吾辈一瞻汪氏的风采。邓先生作为悔翁著作的整理者兼历史学家，一番劳动之后，必有所心得。于是又找来邓先生的历史笔记，大海捞针，终于在其《骨董琐记》一书里看到了该文全貌。今全文录于下：

悔翁晚取沈，实少翁二十一岁。夫妇勃溪无虚日。悔翁诟妇之词，皆笔之语录。盖口不能敌，则书以泄恨也。有云：不孝，不友，不慈，不顺，不和，乖戾，不睦邻里，多尚人尚气，无事寻人不是，懒，傲，惰，不惠下，妨忌凌虐，残忍酷暴，不敬夫，多心，凶悍，挑舌，狠婆，吵闹，碰骗，寻死拼命，多言长舌，讲究妹妹圈套，假咳嗽，打扫喉咙，嗅鼻吐痰，诈喘逆，乾呕，喷嚏，大声叹，诈哭。又云：眼情一揉，即无中生有，百计搜寻，说张家长，李家知，吹毛求疵，推求百般不好之处，以责备人，一事要数十日，数百遍不止，买物于秤上及价值，俱要占点小便宜。事事讲究，好排场应酬，装病，无多人服侍，我又不中用，不能作事，如何不格外动气。又云：执气冲扑，不顾物力，委心凶悍，毁及室器。判曰：惫其精力，困其心思，反其寒暑，拘其出入，使之疾病。任性妄作，毒及子女，老拳凶物，殴及无辜。判曰：夺其饮食，稽其居处，禁绝粗粝，使之饥馁。捶床叫骂，辱及先人，指桑骂槐，肆无顾忌。判曰：摔其衾茵，扯其冠服，褫其袒衣。使之寒冻。又云：犬噬人，蜂虿有毒，而况刁恶悍泼，素有声名，平日无三时不寻闹者。此后贫贱艰窘，诸不遂心，何能逞其诈病浮靡之故态？且剽悍日甚，势必欧辱，吵嫁逼休，观其右眼角吊上，终必横死。特未知死于凌迟之国法，抑死于拼命之骗人。又云：女子之年，十岁以内死为夭，二十内外曰正，过三十曰甚，过四十曰变，过五十曰殃，过六十曰魅，过七十曰妖，过八十曰怪。历历状其凶悍情事如绘，与冯敬通致任武达书，千古同一伤心也。

看罢此文不难发现，此文并非汪氏自撰的原文，而像是邓先生的读书笔记。开篇点明诟妇的由来。中间行文里提及的诟妇词汇，像是辑录，但我没能在文海出版社的汪氏全集和《乙丙日记》里找到。文末一段，则出自《乙丙日记》，也是闻名已久的溺女论之一部分。

除此篇之外，先后还有《悔翁长治久安之策》、《悔翁自状》、《悔翁著述》、《悔翁自书纪事》四文。观其行文逻辑，也是邓先生治汪氏之学间写成的读书笔记。

今查乙丙日记的邓序，见这么一段话：

”文忠本悔翁乡举座师，乃尤致敬尽礼，时尊称之曰梅公，曰梅老，或梅村老人。虚己以听如文忠者，今安得有其人哉？特曾胡所谓三书，今悔翁文集已自删削，不登一字，不悉其所语维何。“

所以诟妇之词可能在修订全集时，被作者删掉了。毕竟娶了悍妇已是人生败笔，再公开骂老婆，就是读书人不体面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可历史就是如此有趣，邓之诚先生应该是见到了原稿， 便顺手作了笔记，这才是后来《骨董琐记》里的《悔翁诟妇》一文，让我们知道了悔翁的不幸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