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露台上，挂着大把的玉米，和一长串甜柿。
玉米与甜柿每日共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底下，徜徉的时光，宁静而美好。
“嗨，甜柿，听得到我说话吗”？某天。老态龙钟的玉米开口说话了。
“能听到呀，怎么了，老家伙”？甜柿清晰回应。
“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悲惨，要被吊在这里日晒雨淋，活活枯死”。玉米百无聊赖地虚晃起四肢。
“难道你，这辈子就没有收获什么快乐的回忆吗”？甜柿甜美一笑。
“哪有哦，你也真是的，风华正茂的年龄，就要被吊在这里晒枯晒死，还这么好心情”。玉米拨了拨自己的长须，“我可办不到”。
“因为”，甜柿突然漾起了憧憬的神情，“我觉得已经经历了足够多开心的事情啦。要不，和我说说你的故事？我看是否真的惨淡平平”。
玉米伸了个懒腰。她真的太老了，一动起来，全身的骨头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这辈子大部分光阴哦，尽陪着这栋A门的老奶奶度过。都好久了，从来没有人看望她。她老眼昏花，就知道反复抚摸我身体上的粒子度日”。
“1、2、3…”老奶奶慢慢地数着玉米粒，发皱的手指，颤巍巍地掠过玉米的身体。
起初，玉米觉得老奶奶的动作，非常柔情，仿佛在数着一寸寸流逝的光阴。
但是久而久之，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难免令人生厌。
后来，老奶奶还会发狠用力地把玉米的一些粒子给摘下来，拽得她生疼，把她拆得四分五裂。
再重新数：“1、2、3、4……”，喋喋不休，经久不息。
“我真是厌烦极啦”！玉米猛地捂住耳朵，夸张地左右摇晃：“简直像催命的咒语”。
“那后来呢”？甜柿抬眼，不温不火地看着玉米。
“后来，她数腻了，就把我扔一边。再之后，我就被护士姐姐挂到这里了呗”。玉米翻了个白眼。
“你都不知道，那个老奶奶估计已经神志不清了。她的脚边、床边堆满了我的众多兄弟姐妹，远亲近邻，每天就在那里数数、念叨和傻笑”。
“哎，估计是把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数自己久违重逢的孩子吧”！甜柿多少能够理解，她安慰起玉米。
“也许吧。但是你看，我这一生，是不是没劲透了”？
甜柿莞尔：“这么说来，其实我也认识A门的老奶奶哦”。
“什么？”玉米感到有些惊讶，“你倒是说说”。
甜柿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从走廊尽头的F门出来的，里面住着一个盲眼的女孩，整天闻我，摸我，还有我的兄弟姐妹”。
护士姐姐递给盲女孩一个鲜红的柿子，“你摸摸看，这是软～的”。
“软～～的”。小女孩什么也看不见，跟着护士姐姐咿呀学语，用娇嫩的手指捏了捏甜柿的脸蛋。
“嗯嗯”，护士姐姐耐心鼓励道，“你再闻闻看，这是…甜～的”。
“甜～的”。小女孩如同鹦鹉学舌，她凑近甜柿闻了闻，开心地笑了，脸色也骤然红润起来，映衬着夕阳的色彩，非常好看。
“F的疗程，够时间了，今天到此为止”！门外传来喊声。
“知道了”。护士姐姐清脆地回应。
“你要好好休息哦”，她最后吻了吻小女孩的额头，转身推着车子离开了。
甜柿觉得小女孩的一举一动比猫咪还温柔。她很喜欢笑，总会努力摸索着，把自己轻轻放在枕边，还时不时拿起来闻一闻。
没人的时候，就对着自己说话。即便那些话语断断续续，不成文章，但每天都在进步，抱着自己，乐此不疲。
“好吧，那你这小日子过得真惬意……”玉米陡然生出几分羡慕的神色，“不像我……陪着A门那个老不朽，连同我都被催老咯”。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老奶奶的”，玉米摸了摸自己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脸，突然想起了这回事。
“哦……”甜柿挠挠头，“你说的老奶奶，偶尔也会拄着拐杖去F门看我的小主人，还带着几棵玉米，抓着我主人的手去摸玉米粒，数1-2-3来着。那恐怕是你的兄弟姐妹吧”。
“看，我就说嘛。自己神神叨叨，还要到处溜达，把别人也搞得神神叨叨”。
玉米两手一摊，和自己相比，甜柿的经历温暖多了，有劲多了，难怪这么甜呢。她感到非常不忿。
“A门A门，A门急诊！全员集合，A门A门！”这时，走廊的广播突然发狂尖叫起来，此起彼伏。随即，急促的脚步把这条长廊填得满满。
“玉米，你那老主人恐怕不行了”，甜柿两眼看着天空，旁若无人地说道。
“哎，谁稀罕呢。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玉米故作坦然，心里却泛起了酸涩的涟漪。
那个老奶奶，可一直都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呀。
正在这时，眼尖的甜柿看到F门的门口出现了个小身影，正隐约晃动着。
“小主人”！她惊叫，小主人可看不见路呀。
甜柿上蹿下跳，想拼命甩掉这些束缚自己的可恶绳子，可是她被五花大绑，完全动弹不得。急得双眼发红。
“你别晃了，我来帮帮你吧”，玉米抬起千万条长须，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那些绳子反复摩擦。
终于断了！一串甜柿骨碌碌掉在地上。
甜柿来不及道谢，一路直奔向F门。
小女孩站在门口摇摇晃晃，看起来很焦虑，就快要摔跤了。甜柿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小女孩的脚。
“嗯？这是什么，软软的”。小女孩感到疑惑。
小甜柿，是你吗”？她猛然反应过来，惊喜地叫道。
甜柿疯狂地点头，全然忘记了小女孩看不见这回事。
一步，两步。
小女孩坚定地往A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甜柿柔软的身体上，是那串甜柿，接住了小女孩的脚，反复用自己的身体，为小女孩铺成了长长的前路。
到A门前，原本鲜红透亮的甜柿，早已碎裂，变成了满地果酱。
“唉……我说甜柿，你这又是何必呢”，玉米黯然转过脸，不忍直视。
“F门的姑娘，你怎么来了”！里头的医护人员惊呼。
“带我，带我去看看老奶奶”，小女孩的声音里夹杂着沉重的哭腔。
“好，你别急，这边，你慢慢来”，护士姐姐连忙接过她的手。
这个孩子没有哭。
她抱住老奶奶尚有余温的身体，慢慢凑近那布满皱纹的脸，再一点点地挪到，老奶奶略微僵硬的耳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些年，你带我反复摸过的每一颗玉米粒”。
“我想了好久，好久。就在今天，终于组合出来了”。
“原来，你反复想教给我，告诉我的那几个字是”，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小女孩扑在老奶奶已经僵硬的身体上，抖动着，不厌其烦地呢喃和重复。
在场的人，无不流下热泪，默默地记下这一幕。
门外，玉米对着阳光，眯起了双眼。
“甜柿，看来我们这一生，都没有白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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