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飞机，
还在机场里，
就嗅到了曾经在这里留下的那些青春气息。
此刻，
距离我毕业离开郑州，
已经整整十年。
我站在候机大厅，
有些焦灼地等着另一架远道而来的飞机。
半个多小时后以后，
那架航班终于降落了。
我安静地站着，
心却跳得厉害。
望着从里面走出来脸色疲惫的人们，
熙熙攘攘，带着异国他乡的征尘，
尽管人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她。
她没变，
连微笑的方式都一如从前，
眯起眼，鼻翼翕动，
然后翘起嘴角，露出满脸的笑，
雪白的牙齿上有一道小小的豁。
她朝着我快步走过来，
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小咪。
上学时，
她特别喜欢猫，
同学们都叫她“老猫”，
唯独我喊她小咪。
要是换做十年前，
我俩会用流星的姿势冲向彼此，
狠狠地砸进对方的怀里。
但现在，我们只能彼此靠近，对望着，笑。
十年的时光，把情感禁锢在光阴的两岸。
我接过小咪的行李箱，
走吧，去百花路！
百花路，
是我和小咪念书时常去的地方。
那里有邮局，有包子铺，
还有林林总总的快捷酒店。
那时候，家里给钱都是通过邮局来邮寄，
百花邮局是离学校最近的一个，
因此，那里盛满了年轻男女的欢笑。
到了百花路，
我们一起走进了那家包子铺，
实木的桌椅还是老样子，
只是有点斑驳。
我们寒暄，
说的话都很得体，
但是都感觉很别扭。
许多时候，
只有故事里的情人们有特权，
能在分别十年后还能见面。
生活中的故事，
往往有头没尾，
戛然而止。
不过还好，我和小咪还能在十年后见上一面，
闲散地聊上一个下午。
外面的天气算不上好，
估计会下大雨。
喝了几瓶啤酒，
我和小咪没有那么生分了。
我坐在她对面，
她说，你胖了啊。
我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
我们又像以前一样默契，
聊了分开后这些年各自在做什么，
我面前的啤酒见底，
一切还意犹未尽。
她毫无征兆地哭起来，说，想我。
我握她的手，
像以前一样凉，
除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隔着桌子，
近乎狰狞地亲吻我，
铺子里的客人都惊诧地看。
我说，你喝醉了。
她看着我不说话，继续吻。
我说，那我们换个地方。
我扶着她走出去，
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
远处隐隐有雷声，
但雨水还没到来。
她整个人软在我身上，
我揽住她的腰，
比以前消瘦了不少，
我几乎能从她的消瘦里，
感觉到她这些年的委屈。
我在路边拦车。
我问她去哪？
她说，你定！
车上，
她努力亲吻我，
脸上全是眼泪。
我应接不暇，
也想哭，
但我忍住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我们，
眼神闪躲。
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车内热气蒸腾起来，
模糊了玻璃。
我打开车窗，
希望我跟她都清醒一下。
但无济于事。
快捷酒店，
就是城市里盛放欲望的容器。
我和她滚落在白色床单上，
纠缠出复杂的形状，
一如这世界上所有复杂的感情。
她的泪和吻都很热。
我事先没有准备，
想在酒店里找到套套，但没有。
她拉住我，说，没事儿，安全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陷入她的身体。
我像一只长矛，
钉住她，
眼前绽放艳丽，甚至死亡的幻象。
我想起我们当年所有的好与坏，
歇斯底里的争吵，
少年身体的互相问候，
别后的相思，
满腹的牢骚，
甚至没说出口的情不得已……
我孤注一掷，
想把一切都给她，
我想弄疼她，
在她皮肤上用伤痕写诗，
甚至要她的命，
而她眼神澄澈地看着我，
有坦然赴死的豪气。
我们交换苦恼和疲倦，
向彼此展示皱纹和伤痕，
她尝起来满是咸和苦涩，
我抱紧她，
用我不再年轻的身体，
她向着我的胸膛尽情生长，
扎根进我的心脏，
让我疼痛，
让我晕眩。
我们迫不及待，
想把迟到的都偿还给对方。
床单上褶皱如诗，
房间里充满我和她的气味，
风吹动窗帘，
大雨将至未至。
我们瘫软在床上，
像两颗刚刚发芽的种子，
又像两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她说，我们没有未来。
我说，我们也没有过去。
我们只剩下此刻了。
我们相拥着，
纠缠着，
等待雨水到来。
嗐，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从臆想中惊醒，
看着对面的她，
正对着我笑，
啤酒刚喝了几口，
气泡还在叫嚣。
我说，没什么。
就这样，
我们在可能再也没有下次的重逢里，
没头没尾地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们看着对方，
沉默的间隙，
窗外忙碌的城市，
雨水终于如期而至。
第二天，
走在郑州特有的大榕树下，
想起许多有的没的，
一不留神，
就能迎面撞见当年的自己。
走到学校的小树林里，
我停下来，
解下背包，
对小咪说，
把我们这些年的通信都留在这里吧。
小咪一愣。
我说，没准这样，二十岁的我们就还能留在这里，继续相爱呢。
小咪点了点头。
我们找了一棵树，
挖了一个坑，
把背包里的信掏出来，
埋进去。
我说，合影我都留着了，做个纪念。
小咪说，没事别看，我怕你还想我。
我笑，你别说大话，我觉得你找不到像我一样更爱你的人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
之后，我们在机场道别。
小咪说，谢谢你陪我来完成这个最后的心愿。
我摇摇头，甭客气，见这一面，我觉得咱俩之间就圆满了。
小咪张开双臂，抱了我。
这个漫长的拥抱，
大概包含了两个人对彼此最长久的祝福了。
我们走向不同的候机厅，
准备回到各自的生活里，
没有人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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