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襄打记事起就不大喜欢自己的名字,难写倒是在次,关键是以襄阳为名,仿佛背上背了一座城,沉甸甸的。
她是真不喜欢这座城。尽管这座城里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尽管这座城里群英荟萃、豪杰云集,尽管这座城里,满满的江湖。
她很想出去走走。
可惜郭家的家教很严,拜她娇生惯养的家姐所赐,也拜被家姐一剑卸了胳膊的世兄所赐。而一家人总不能说两家话,这让她想起那位未曾谋面的世兄时,颇有怨怼。
随着年岁渐长,神雕大侠的威名在江湖上散播开来。每每有事迹传入襄阳,父亲总会备一桌酒席,席上对这位世侄推崇备至。说到动情处,也总会把她拎出来,说这位小时候还被大英雄抱着浪迹江湖呢。
她想要一柄长剑,一只毛驴,自己去浪迹江湖。
(二)
十五岁那年,她和这位名满江湖的世兄终得一见,谱写了一个个可佐佳酿的好故事。
也许是风陵渡口的水波太过潋滟,也许是黑沼的白狐太过灵俊,也许是襄阳城的烟花太过绚烂,以及一定是,这位世兄摘下面具时,开在她心头的海棠花太美,情起,一往而深。
她问石头。石头啊石头,你说你杵在这动也不动,何时能找见心爱的姑娘。
她问飞鸟。飞鸟啊飞鸟,你说你一直飞停也不停,何时能等到心爱的情郎。
她问自己。襄儿啊襄儿,你说你早生个二十几年,在重阳宫旁建个道观,自号大龙女,等小杨过受师父欺辱时收他入门,不就是一对合刀并剑的侠侣。
怕的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怕的不是江湖儿女多长情,碧海青天夜夜心;怕的是这树桃花开的烂漫绮丽,根却扎在别人庭院里。
(三)
打这以后,父母越来越不愿她待在身边,她却有点舍不得。等到了十八岁,郭襄骑着毛驴,挎着宝剑,正大光明的出了襄阳城。
她回头看了一眼像破布袋一样缝缝补补的城墙,心想原来浪迹江湖的心情也是这样沉甸甸的,仿佛身后栓了一座城。
征衣风尘化云烟,江湖落拓不知年。郭襄就这样停停走走、来来回回,游遍了秀丽山岳、壮阔江海。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推说家中父母惦念的殷切,打听打听那位世兄的下落。
她说她一点也不想念自己的杨大哥,一点也不。只是觉得那柄重剑大巧不工,想过过手;只是觉得那只大雕古拙雄奇,想多亲近;只是觉得那位世嫂清冷好看,想再见几面,只是赶巧这些她紧张的物什,都在他身边。
说的是不惹相思不念君,那为何衣带渐宽人渐瘦。
(四)
郭襄三十岁的生日是在襄阳城过的。彼时城中物资紧张,草草煮了碗阳春面过寿,但父亲送了她天底下最锋利的宝剑做礼物,母亲也连夜赶了两件新衣服,连同自己的软猬甲,一并装进包裹里。临行的时候,父亲坐在牙子上有一把没一把地喂马,母亲进进出出地往车上放行李,都没什么话。
眼前这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一位是道家出身,该修出世之道;一位家学奇门,不着眼于世俗,可偏偏都要做儒家那套“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勾当。
郭襄既觉得好笑,又很想哭。
一年后襄阳城破,她醉身西川山水中。家姐写信骂她不忠不孝,枉为人女,郭襄也懒得回。只是有点可惜城破的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总想着老天欠这群心存死志的人,欠这座心存死志的城一场连天大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郭襄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哪怕后来出了家,也没取什么像样的法号,世人都叫她郭襄郭女侠。
(五)
缘于师承金轮法王,每到佛门名胜,郭襄总要替这位便宜师父扫寺拜山、上香礼佛,也免不了与山上大师父攀谈一番。这些个大师父总是既点头,又摇头,喜她佛缘深厚,慧根独具,叹她我执深种,遇佛难见。她嘴上应承,心里却想这些大师父也不过尔尔,可惜了山上钟灵毓秀的好风景。
所有人都以为她情障难破、三毒难消,可她不贪,不嗔,不痴,就像剑客见过了绝世剑招,食客吃过了龙髓凤肝,除了那一剑的风采,那一口的柔情外,了无挂念,这些东西世人没有悟透,大师父未曾经历。
四十岁的某天,她忽感心血来潮,起意去峨嵋赏霞,路上见了个粉琢玉雕的女娃,她想起自己初遇世兄的经历,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相像,就给这个女娃起名叫风凌。
后来她跟这个宝贝徒弟上了山,创了峨眉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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