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初,阿朔的爸爸带回十只小母鸡,本打算放养长大让它们好好生蛋,可惜这些短命种来到阿朔家的当天就夭折了九只,花花便是那最幸运的十分之一。
这天,阿朔的爸妈早早就下地干活了,阿朔醒来看见满院子叽叽叫的“金色绒球”时,他兴奋地把新来的小伙伴追得东躲西窜,尖叫不止。他想抓住这些小可爱,可是一只也抓不到,于是他找来一个水果箱,横放在院子中央,往里面撒了些鸡饲料,然后回屋趴在窗台上静候小鸡们一个个自投罗网。
果然,没过多久小家伙们都钻进了箱子里。
阿朔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箱子,他在小家伙们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将箱子竖了起来。哈哈,全都到手了!阿朔抱着箱子忘乎所以地胡乱旋转,他想让每只小鸡都患上脑震荡,这样它们就会变乖吧。当阿朔放下箱子,看着簇拥在一起惊恐万分又那么可爱的小鸡时,他忍不住挨个轻抚了它们。
可是小鸡怎么都不吃食了?
阿硕的大脑飞速一转,他把妈妈洗衣服用的大铁皮盆倒腾出来接了半盆水。
“知道你们口渴了,尽情地喝吧。”
阿朔把小鸡一只一只放进盆子里,但是它们一点也不安分,它们居然奋力拍打着翅膀想跳出来。
阿朔劝道:“安心喝水吧,你们又不会飞。”
可是偏偏就有一只“飞”了出来,这就是特立独行的花花。花花拼了小命跳出来后一溜烟钻进了院子旁的柴禾堆里,而它可怜的同伴们几经徒劳挣扎后,只剩下一起去见阎王爷的命。
“可爱的小鸡鸡,出来喝水呀。”
阿朔拿着一根长木棍在柴火堆里捣捣戳戳,不停呼唤,却始终不见花花的踪影。
直到爸妈回来,阿朔依然没有找到花花。他的爸妈看见水盆里横七竖八的小鸡时,也不足为奇,因为阿朔实在做了太多奇葩的事,以至于到了见多不怪的地步。现在,他的爸妈只需阿朔给他们一个稍微靠谱点的解释。
阿朔惆怅满怀地双手托腮蹲在柴火堆前,说:“小鸡吃饱喝足后,就一起在水盆里梦游了。”
他的爸妈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这天真无辜的回答。
妈妈走过来问他:“那么,阿朔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地蹲在这里呢?”
阿朔急切地说:“因为有一只小鸡躲在柴火堆里,还没喝水呢!”
妈妈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我的心肝宝贝你就放过最后一只鸡吧,你已经淹死了九只鸡。”
阿朔抿抿嘴唇,才知道水盆里的小鸡不是在梦游而是被自己淹死了。他看着柴火堆,妥协道:“好吧,你出来吧,我不让你喝水了。”
其实花花早已穿过火柴堆溜到了院子后的桥洞下。阿朔的妥协得不到回应,他哇哇大哭起来,小小的阿朔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而且是被一只没有智商的鸡侮辱了。
夏日的午后尤为漫长,吃过午饭的阿朔不愿睡觉,他瞪大眼睛,挺直小腰板,盘腿坐在床上。他看着窗外蓝如海水的远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其实他也没有头绪,不知该从哪儿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被一只鸡耍,总之他觉得这样折腾上天就会看到他说不清的郁闷,给他指一条明道。就这样惺惺作态坚持抵抗着睡眠,直到困得一头栽倒在床上他才善罢甘休。
受到惊吓的花花经过半天在桥洞里的躲藏后,由于饥饿难耐,它不得不出来觅食。没有智商的花花伤疤未好便忘了痛,它转悠到阿朔家的院子前,觉得这里好亲切,打算赖在这户人家哪也不去了。于是,它开始放声“叽叽叽叽”叫着要吃食。
此时家里又剩下阿朔一个人了,渐渐脱离睡意的阿朔听到这稚嫩的叫声后,立马翻身跑了出去。
“花花。”
——阿朔看见院子里像一团火球似的小鸡时,他是想叫它“黄黄”的,可是鬼使神差地张口却成了“花花”。 花花,如此芬芳而又接地气的名字就在阿朔的大脑和嘴唇失误的配合下诞生了。
阿朔没有再将花花丢进水盆里让其进行 “浴水重生”的惊心表演,他甚至连一滴水都不允许花花喝了。他把花花的饮水器踩扁扔进锅炉里一把火烧了,把花花喝水的瓷碗不知砸碎了多少个。每当看见花花有喝水的趋向时,阿硕就以为花花要自寻短见,这时他便会英勇地冲上前赶走花花,吓得花花鸡毛乱飞。但是这难不倒花花,花花并没有时时刻刻都活在阿朔的监视下,阿硕上课的时候,花花就会大摇大摆地去村头的水渠喝个够。
二
课堂上的阿朔每节课都只听一半,后半节课他就开始想一些“高深莫测”的问题。比如,班里的男生为什么都没有自己长得帅,为什么英语老师的胸要比其他女老师的胸都要大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这种听课模式导致期末成绩单打印出来时,他的名字总是不偏不移地出现在对折后正中那条线上。
但是今天的语文课是《小黄鸡的故事》,阿朔不禁联想到了花花,花花就是可爱的小黄鸡啊。阿朔打算全神贯注听完整节课。但是语文老师那轻盈如纱的声音让他的思维离课堂越来越远,阿朔算了算,花花来家里快两个月了,它过不了多久也该下蛋了吧。问题是,没有公鸡花花会下蛋吗?妈妈说,没有爸爸,她就不能生下我,那花花没有公鸡,是不是也不能下蛋呢?阿朔陷入不解的泥淖中。
这时,年轻的语文老师走到阿朔身旁,用甜甜的声音问他:“阿朔同学,通过小黄鸡的故事,你认为梅梅是个怎样的孩子?”
阿朔慢腾腾地站起来,蹙眉说:“梅梅是个心黑的孩子,明知小黄鸡瞎了眼看不到美丽的世界,她不但没有让小黄鸡死了再投胎,还让它费力气下蛋。我不喜欢她。”
班里顿时乐开了怀,老师早就料到了阿朔会胡乱答题,她轻轻一笑,点头示意阿朔坐下,然后无比温柔地说:“阿朔同学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与众不同,老师不否定你的答案,但考试的时候如果你这么答题老师会毫不犹豫地给你零分。”
阿朔像思想者一样右手托着下颌,默视着坐在前面对着他傻笑的同学。他自我安慰:没关系,天才的答案被无知的人耻笑从古至今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上完《小黄鸡的故事》这篇课文后,阿朔如醍醐灌顶般对花花有了崭新的期待,花花是母鸡,那么它活着的意义就是下蛋啊!在得知母鸡没有公鸡的陪伴也能下蛋后,阿朔就把花花喝水的事远远抛在了脑后,自此,花花喝水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为了能让花花飞速长大下蛋,清晨,阿朔比爸妈还起得早,他要忙着去菜园子捉虫子。当妈妈把早饭做好时,阿朔已经捉了一小瓶菜青虫满载而归。这便是花花的营养品,高蛋白,促生长,助发育——自然老师告诉他的科学真理。捉虫子成了阿朔每天的必修课,旭日初升和夕阳西下的时刻他都不会错失捉虫子的机会。
一天,花花正美滋滋地享用虫子大餐时,阿朔看着那些虫子突发奇想:我的小弟弟也和虫子很像,只不过稍微大点儿,花花爱吃虫子,是不是也爱吃小弟弟呀。阿朔想也没想就脱下裤子,他一把抓住正在忘我地吃虫子的花花,将花花的脑袋对准自己的小弟弟。
“啊!”
只听阿朔变声尖叫着将花花扔出几米开外,他还没来得及做好被啄的准备,一阵疼痛便从他的小弟弟那儿传遍了全身。阿朔表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裆部嗷嗷直叫,像袋鼠一样跳来跳去。花花居然啄了自己的小弟弟,好痛呀!
不一会儿痛感消失了,阿朔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小弟弟,幸好没有啄伤。
虽然并无大碍,但是阿朔还是坚持要卧床静修一周。他给班主任的解释是这样的:老师,我的小弟弟生病了,请给我一周时间照顾他。他也不告诉爸妈自己究竟怎么了,就对爸妈说:我没有生病,我只是需要一周时间认真思考一下期末考试我该怎么冲到第一名。他的爸妈从来不强求自己的儿子有多上进,任他自由发展,但听到这“懂事”的言语时,他的爸妈差点流下不可思议的眼泪。
这一周,阿朔每天都在床上“认真”把玩着他的小弟弟,他时而将它竖立起来对着它讲故事,时而无比温柔地轻抚它,当然做的最多事是双手合一,把他的小弟弟当成神佛一样来祈祷它不要有事,生怕自己的小弟弟失去嘘嘘的功能。一周下来,他的小弟弟毫无痛感,嘘嘘也很正常。阿朔总算舒了口气,背起书包开开心心地上学去了。
开始上课后,阿朔仍然坚持推心置腹地为花花捉虫子。他不怪花花,谁让花花那么爱吃虫子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长了一个像虫子一样的小弟弟。只要花花快快长大下蛋,阿朔打算乐此不疲地为它捉一辈子虫子。
三
花花在阿朔悉心的喂养下迅速成长起来,它金黄的羽毛变成了成熟的棕黄色,头顶的鸡冠涨势过了头,以至于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浑圆的屁股拖累着花花的脚步,它奔跑起来就像滑稽的不倒翁。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阿朔的营养大餐已成功地将花花塑造成了一副老母鸡的模样。
该下蛋了吧。阿朔时常盯着花花越来越硕大的屁股思索道。
于是,花花在来到阿朔家的第199天时下了一颗蛋。当阿朔在花花夜栖的鸡笼里发现那颗还很温热的蛋时,他激动得恨不能掀翻鸡笼冲上云霄告诉全世界花花下蛋的事。他把这颗蛋珍藏在猪八戒模型玩具里,他觉得花花的蛋在八戒的大肚皮里再安全不过了。但为了保险起见,阿朔又把八戒模型锁在了书柜抽屉里,他发誓要给花花下的第一颗蛋绝对的安全感。
奇怪的是,花花下过一颗蛋后,一天一天又一天,阿朔再没见它下过蛋。难道是花花转移了下蛋的窝?阿朔在院子前后找遍了适合下蛋的地方,一无所获。难道是自己把花花喂得太肥了,脂肪堵住了花花下蛋的“通道”?于是,阿朔停止了给花花喂虫子,他开始给花花喂高粱、喂包谷、喂菜叶。如此这般,花花的屁股日渐变小,只可惜花花还是下不出一颗蛋。
怎么就不下蛋了呢?阿朔快疯了,他多想剖开花花的屁股检查一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此,阿朔专门打电话咨询了正在大学学医的表哥,然而表哥却遗憾地告诉他自己实在是个学渣,人都没解剖过更别提解剖母鸡了。阿朔只好放弃了解剖花花的念头。
但是阿朔绝不就此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花花不下蛋!他又咨询了爸爸,爸爸告诉他,也许花花天生就不会下蛋。阿朔反驳道:可是花花下过一个蛋呢!爸爸说那也只是偶然,不代表它就是一只会长期下蛋的母鸡。
阿朔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打击,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无微不至地养了一只没用的废物——花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阿朔失落极了,作为一个说考第一就考第一的天才,怎么可以养一只只知道吃的蠢材。
已至九月,棉花田也已雪白一片,阿朔的爸妈每天采棉花采到天黑才回家。而阿朔回家做完功课时,太阳还红润地悬挂在天边。当阿朔意识到他对花花已经到了失望透顶的地步时,阿朔最终还是决定对花花实施解剖手术,只有当它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时,它才可以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阿朔等不及爸妈是否同意对花花实施死刑,他擅自拿起菜刀,气定神闲地来到鸡笼前,花花已经窝在了鸡笼的木棍上准备好了睡觉的姿势。
“没用的东西。”
阿朔恨铁不成钢地说完这句话就要钻进鸡笼时,他的身体突然莫名其妙地晃动了一下。眼前的花花拍打着翅膀,它在摇晃,不,是鸡笼在摇晃!阿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他居然想到的是花花下的蛋还在屋子里,屋子要是震垮了,花花的蛋就保不住了。想到这里,阿朔如勇士般飞速冲进了屋子里。
屋顶的天花板已经开始松动,整个屋子都在下土。
阿朔发疯般打开抽屉,一把抓住八戒玩具就要往外冲,但恰恰此时房门被震得重重关上了,阿朔怎么也打不开。阿朔看着不断掉落的天花板,他开始慌了,在他的记忆里,从上学前班到现在上三年级,这是他第一次有如此恐慌的情绪。就在阿朔心脏狂跳不止的时刻,他看见了花花,花花正不断拍打着翅膀扑向窗子。窗子,对,我这个天才怎么变笨了,我完全可以从窗子跳出去呀!
阿朔奋力从窗子跳出去的一刹那,那扇窗以及整个屋子倏然间就变成了废墟。从开始摇晃到震颤结束,大地剧烈活动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阿朔抱起咯咯叫的花花,他大声哭了起来。因为胆小,因为惧怕,还是因为花花“救”了自己的命?他不知道,他只想任性地大哭一次。阿朔的爸妈也赶了回来,当他们看见灰头土脸但是安然无恙的阿朔时,不断感谢苍天感谢大地对他们宝贝儿子的深深眷顾,唯独忘了感谢花花的伟大功劳。
特大地震过后,阿朔一家居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阿朔的额头上贴着写有大大的“花花,对不起”的字条,没有人知道这个奇怪的男孩为什么会把这几个字粘在脑门上。阿朔不时想起花花一次次扑向窗户的模样,接着又想起花花从水盆里奋力跳出的样子。他久久穿梭在这两个场景间,无法解释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这让他头痛不已。
“花花,你能告诉我吗?”
当阿朔无比认真地询问花花时,花花及时喷出了一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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