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9月26日 星期二 雨
氧气面罩安静下来。父亲没有像之前那样，张着嘴，深吸。
“爸，坚持住，使劲吸气，你很棒，使劲吸，使劲，坚持，马上都到家了。”
父亲又浅吸了一小口，很浅，接着又吸一小口，再吸，三口过后，再无动静。
救护车颠簸在宽阔的五车道上，我心里责怪年轻的小司机为什么偏要找有坑的地方走，还走的这般慢慢腾腾。家，明明20分钟就可以到，为什么走了那么长时间，难道准备走到天荒地老？
凌晨，妹妹发消息说，父亲吃了东西后，一直瞪着眼睛不睡，关了灯也睁着眼。后来，小妹用手捂着父亲的眼，父亲仍不睡。再后来，小妹用口罩盖着父亲的眼睛，父亲才闭眼睡去，但睡着后一动都没有再动。虽然心电监护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但妹妹感觉不太对劲。
早上，我联系同事帮忙把给妞爸熬的粥送到医院，让表弟开车赶紧送我回来家。连续奔波，疲惫不堪，我头疼欲裂。
路上，我给妹妹打电话，让她不要慌，也别让母亲太过紧张，只要各种指标正常，父亲不会有事。
挂了电话，母亲电话进来，带着哭腔问我在哪里。
“我爸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哭！”我忍不住发火，头疼更剧烈了。
“你二伯堂哥他们都来了，你舅舅们也都来了，你快点回来吧。”
“你让那么多人去医院打扰我爸干啥！都不许在病房说话，更不准哭！”
挂了电话，妹妹电话进来：“医生让把出院手续都办完了，我现在去联系救护车……”
长路漫漫，小雨淅沥，表弟的车疾驰在高速上，我一次次提醒他降低车速。
“爸，我回来了，你真棒，坚持的这么好，来，睁开眼睛看看我，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没有盖好……”我坐在父亲身边，旁边站在两眼红肿的妹妹，周围围着一圈亲戚。
父亲闭着眼睛张着嘴，隔一会儿深吸一口氧气，其他时间，一动不动。他的血压稍有些低。
“你们回去吧！”焦医生走进病房和我说。“趁着他现在情况还不错。”
我坐在救护车的顶头，双手托着父亲的头以让他躺的舒服些。我的指头正好在父亲的颈动脉处，随着父亲的平静，指头再也感知不到脖颈上那如黄河奔涌万马奔腾般的跳动。
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救不得，留不住的无力感深深攫住了我。我竭力抱紧父亲，维持着手里的温度，阻止父亲变冷。就像使劲拉着父亲的手，阻止他去往永不回头的远方，阻止他前去没有返程的航行，阻止他的离开。那一丝温热，是我与父亲还在一起的唯一链接。
我一直和父亲说着话，我知道他能听到。父亲张着嘴，不出声和我对话。我看见父亲的脸色在我怀里由红变白变黄。
我胆子很小，特别害怕没有呼吸的人。躺在冰凉父亲的旁边，我却只想父亲再暖起来。二伯哭倒在椅子上，姑姑们哭着安抚自己的哥哥。
舅舅过来给父亲剃了头，刮了胡子。我按照老人们的要求，把父亲身上的衣服脱掉，用清水和干净的毛巾给赤裸的父亲擦身体，给父亲穿层层叠叠里外七套的寿衣，把父亲打扮的像个地主。
父亲的遗体被移到外屋的行军床上。床前设了供桌，燃了香烛。外屋，已被收拾成了灵堂。
表弟和堂哥们联系了火葬场，借来了水晶棺。纸扎店送来了一辆车，是带父亲上路用的。
雨下大了，堂哥们在院子里拉起一张巨大的塑料布，雨打在上面如万人齐悲。一切都是冰冷的。我犹如一具木偶，听任所有的人摆弄着，没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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