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故乡
似乎是在清晨,故乡再一次入梦。
这次,在梦里,我们在看“社戏”。--之所以称之为“社戏”,无非是因为鲁迅先生的作品太过深入人心了。在故乡,我们并不称“社戏”,大约只是讲“看戏”。
梦里的父亲比现实中年轻了许多,背也是笔直的。大家带着零食,排好座椅,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成一排,又热热闹闹地开始看戏。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其实并不热衷于看戏,他通常都在忙着应付生意。陪我们一起看戏的,总是我那位干净而矜持的奶奶。在众多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的老太太们跟前,她无异是最卓而不群的那位。满头银发高高地盘起,穿着青蓝色旗袍领对襟上衣,头发必是丝丝不乱,衣服必是平平整整,神情必是端庄宁和的。这一点,绝不同于我那位随性却很有一些小机灵的母亲。在梦里,奶奶一边看戏,一边对我说:"看你现在的身体多么僵硬,你也要好好练瑜珈啊!"--估计,这位已经过世多年的老人家,在天堂还里惦记着我的身体状况。确实,我已经咳嗽太多时日了……
小时候,每年的春节过后,清明节前,便是“看戏“的好时节了。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孩子们一个个朝思梦想、日盼夜盼的,终于等来了可以看戏的好日子。“戏剧团来了!戏剧团来了!”一群早早脱去棉衣的孩子们,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随着孩子们兴奋地叫嚷声,拉着道具和演员的大卡车,一路风尘地驶到了大戏台边上。
眨眼之间,戏台便装饰一新。高高吊起来的大聚光灯,垂顺的大红色天鹅绒帷幕,戏台边上立着的各类音响和喇叭……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们这帮孩子们感到新奇。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偷地溜进后台,近距离地观察着那些戏服和道具。如果能够有幸摸一摸,甚至于能披挂一番,那自是最开心不过的了。
演出的戏曲表排出来了,张贴在戏台边上。爱听戏的老人们看了节目单,就立马能评判出今年的戏剧团是优还是劣,似乎并不认为公正的评价要在听完几天的大戏之后。而我们这些小孩子,根本就不理会戏里唱的什么。男孩子们关注的是,这场戏里有没有精彩的武打动作;而女孩子们的关注点永远都在女演员们漂亮的服饰和柔软的身段上了。印象里,我大约从来不曾完整地听完一出戏。如今的回忆里,也只是那些戏剧人物的零星碎片,包拯的脸那么黑胡须那么长,穆桂英的头饰华美而灿烂,小苍娃那高耸而摇摆的小辫……
热闹喧哗的大戏,总要足足唱够三天三夜。白天倒也平常,到了晚上,大戏台内外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演员们卖力地表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这样的夜,戏台内外,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不必被家长们催促着早点睡觉,个个兴奋得简直要飞起来。几天的喧闹之后,戏台上空了,演员们撤了,一切又回归平静。我们这帮孩子,总会意尤未尽地惆怅一番,然后静等来年。
我离开故乡已经很多年了,故乡的戏,大约也有二十多年不曾看过了吧。不曾料到,在多年以后的某个清晨,故乡的戏,却入了千里之外离乡游子的睡梦。
今年春节之后,我曾回了一次故乡。站在那片土地上,却深深地意识到,记忆里的故乡,早已回不去了。在一派热火朝天的拆迁之中,大戏台早已消失不见,那些曾经入梦多次的景象,都已面目全非。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们归来,故乡会一直都在。却不料,终有一天,故乡是真的回不去了。
老父亲陪着我,在亲友旧邻之间穿梭,有几位极老的老人,竟然还能叫出我的乳名。那些我曾经多么熟悉的人们,多么熟悉的地方,竟然全都变了模样!当然,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小姑娘。不知为何,脚踏在这片土地上,尽管它早已变了模样,依然让人心潮澎湃啊,依然让人止不住地热泪盈眶……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梦想只会在远方。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朝着故乡挥一挥衣袖,就能领略到更美的风光。直到某一天,当挥之不去的乡愁缠绕在心头,当故乡的山水风物一次次入梦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那个当年你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成为你最魂牵梦绕的所在……
梦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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