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道,武氏工于心计,狠辣无情,唐之罪人,几危社稷。但最初,她也只是倚窗前盼君来的武如意,那人若失约,她便将刻骨相思入墨,于笔尖开出最美丽的花。
她在感业寺,伴着青灯古佛写下了这首广为流传的《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看朱成碧,观花落而余绿叶,既是伤春亦在怜己,春色随时光逝去,相思愈浓,只盼良人踏月色而来,许下一生挚爱。另有一说法,“朱”与“碧”差异颇大,看朱忽成碧,只因心眼乱。相思扰人,不知不觉眼中“朱”竟成“碧”,只因忆君。
昔日横波目,今成泪流泉。不信妾肠断,但求开箱验取石榴裙。感业寺清苦,不及胸中相思苦。念君双泪垂,时日久了便在衣裙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是否在诉衷情,一看那箱中石榴裙便知。全诗二十八字,字字皆相思。
很多人也说,《如意娘》不过是武则天为重返皇宫而讨好李治的阿谀之作,但诗言情,我从中看到的只是一个日日思君却不见君的寻常女子,那时,武如意或许是真信李治能许她一生,护她一世平安,她只想离开感业寺,与夫君相顾相守共白头。就连宋庆龄也曾说,就家庭角色而言,不难看出武则天是一个好妻子。
所幸,李治也不负媚娘。公元651年,李治力排众议,恰好利用王皇后想借此机会打压萧淑妃的心思,再度迎武氏入宫。反对者谤武氏乃红颜祸水,媚惑君王,其罪当诛。但谁不会想到她会一步步走上王朝的权力巅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返回宫中的日子并未如媚娘先前所想般平静,也许她也只盼岁月静好,安稳度日,但这深深宫闱把她推向了另一条路,后事便如史书所载,她打压萧淑妃,借安定思公主之死让王皇后永远无法翻身。安定思公主之死的真相至今无法得知,许多人认为武媚娘亲手弑女,又焉知这不是后世为强化男权思想给武皇抹上污点的杜撰? 史家多言武媚娘野心不轨,始终谋划架空李治,但若无武媚娘的相助,李治又怎能很快打压下关陇贵族,基本实现君主集权? 亦有人言她构陷李家旧臣,荼毒社稷,但旧臣跟忠臣是两回事,贞观之治后,大唐社会风气日益开放,祖宗基业不只要守还需进取开创,魏晋以来的世家大族却仍垄断着统治集团,阻碍着王朝的进步,如不整治,科举又何能进一步推行,寒门无士之怨又如何能平? 说她所为只因野心膨胀、贪恋弄权,未免有失公允。
后来,她渐渐痴迷权力,打压李唐皇室甚至自己的亲子,巩固自己地位,亦犯下了很多错误。我想,是时势逼出了武则天,而她也凭自己超于常人的坚韧、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在男权社会中开创了武周时代。我不反对后世对她一些道德方面的谴责,但不能忍受因她的不平凡而招至的无理的谩骂。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之治,获“贞观遗风”之美誉,千秋功业,旷古绝今。
她的情是真的,她与李治最初便想夫妻合葬,直至晚年,身居高位的女皇仍常常默诵《如意娘》,她从未忘记那入骨相思,即使她已是武曌。曌,日月凌空,普照大地是也。我曾猜想,武皇造此字,是否也暗含君为日妾乃月,愿与君共守护锦绣江山之意。日月不可同时凌空乃亘古以来的规律,武皇取“曌”,日月齐临,亦可见其不服天命的魄力。后她所作诗《腊日宣诏幸上苑》:“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晚风吹。”命百花违常道齐开,也是她敢于天斗的佐证。这样一个女子,注定不凡。
敢为天下先,最终还是输给了时间。公元705年,大限将至的武曌最终选择禅位,武周已去,李唐重兴。她颁下遗诏,做回皇后,平静地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岁月,与心爱的人合葬乾陵,相拥长眠。她似乎明白了天家皇权、富贵荣华、王朝更替不过过眼云烟,于是她又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定,立无字碑,功过是非皆由后人评说。
看朱成碧,化墨相思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如花般的女子在冰冷的宫墙内枉送了性命,青春埋葬,朝为红颜暮成枯骨。然而还有这样一个女子,生生冲破了命运的枷锁,不做宫墙柳,但只上九霄。她是一生流离在波云诡谲的深宫和政坛的武则天,也是不负相思不负君的武如意。
史料载:帝眼疾,后遍寻医,愈,后亲负重绸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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